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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September I(2 / 2)


7



星期四的第六节课是正式的班会——



会是哪个老师来代班呢?坪内老师吗?还是……就在我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预料之外的人物在铃响之后过了一下才进教室。



身穿黑衬衫、黑长裤、黑夹克……无论什么季节都一身黑的第二图书室馆员——千曳先生。



为什么是他来?每个学生一定都觉得疑惑。我也一样,但疑惑马上变成紧张,紧盯着讲台挺直腰杆。



「我是千曳。我对你们都有印象,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是谁。」



他双手撑在讲桌上,刻意花了一点时间环视教室。千曳先生应该是透过这个动作,在调适自己的心情吧。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首先——」



千曳先生说着,用手指推了镜框。抿着嘴唇两、三秒,然后才缓缓地说:



「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个很遗憾的消息。昨天发现从星期一就休假的神林老师,在自家身亡。」



虽然很震惊,但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很意外。这是我此时真实的心境。我……大概从昨天开始就已经有预感,会是这种情况了吧。不需要矢木泽刻意说出「让人不禁往最糟糕的方向想象」我也有这种感觉——



教室里,除了我以外的学生,反应各有不同。有几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发出尖叫,也有人双手掩面。还有人盯着前方发愣,或者默默地左右摇头……



「为什么?」



不久后有人这样说。



「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说明。」



千曳先生用冷静的口吻开口说。



「本来应该是今天早上就要告诉你们……不过,老师们也很辛苦。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该怎么对学生说?要讨论出一个结论需要时间。最后的结果是由我来告知各位——我们希望照实说明,以免传出随便编造的传闻。」



这周开始校方就一直无法联络上神林老师。昨晚,有意愿的老师们决定去看看神林老师的状况……到这里和矢木泽昨天说的一样。然后——



神林老师家在朝见台,她独居在一栋老旧的独栋房屋里。到访的老师在玄关按门铃,但没有人出来应门,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不过家里的窗户透出灯光,老师们判断「这种情况的确很奇怪」。所以——



「老师们和警察商量,在警察的陪同下进入神林老师家中确认状况。进门之后没多久就发现神林老师的遗体。在浴室的浴缸里……」



大家浑身动弹不得,教室里一片静默。千曳先生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感,继续说明下去。



「勘查现场与遗体之后,判定死因是溺水,应该是在星期天晚上死亡。客厅的桌上有红酒的空瓶和酒杯,所以推测应该是喝了酒之后泡澡,然后在泡澡时睡着,最后不幸因此溺毙。」



这算是所谓的「横死」,但警方认为没有任何他杀的可能性。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类似遗书的东西,所以也排除自杀的嫌疑。



饮酒后泡澡发生的意外,一般来说这种情形不算罕见。



「神林老师这阵子身体不好是事实,所以这星期没有事先联络就休假,大家都以为是身体状况不好。『灾厄』中止,下学期平安地开始……或许让她疲惫的身心一下子放松下来才会这样。我不知道她平常有没有饮酒的习惯,不过这次的意外或许就是因为在这样的状况下,让她紧绷的身心放松后造成的不幸。想到这里,我们只能为神林老师祈祷。」



话说完,千曳先生深深叹一口气。彷佛受到千曳先生的影响,教室里到处都是叹息声。还有几个女学生在啜泣。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不久后有个学生举手。是江藤。



「那个……神林老师过世,是因为『灾厄』吗?」



「问得很好。」



千曳先生这样响应。他用手推了眼镜镜框,沉默了一下,但神色看起来并不慌张。看起来就像在确认脑海中已经准备好的答案。



「如果要说我现在的想法……」



千曳先生又停顿了一下。



「我觉得不是。这不是『灾厄』。」



「——真的吗?」



江藤说。



「真的是这样吗?」



「七月的某个时间点,『多出来的人』消失,今年的『现象』结束。而且『灾厄』也因此中止,八月完全没有牺牲者就是最好的证据。既然如此,这次神林老师的不幸,就和『灾厄』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意外身亡。若非如此,事情就太不合理了。」



千曳先生流畅地说完,但视线并不是对着提问的江藤,而是这个教室中央的某一个点。发现这件事之后,我心里有个想法。千曳先生说「若非如此,事情就太不合理了」这句话,与其说是在说服我们这些学生,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



然而——



此时我的想法,其实也和千曳先生一样。



「现象」结束,「灾厄」停止了。所以,神林老师的死和那无关,虽然一样是令人难过的事,但那只是世界上到处都可能发生的「一般死亡」。我只能这样想,所以……



8



「目前暂时由我代替神林老师担任本班的班导。我本来想一开始就先告诉大家这件事,不过考虑要依序交代事情的始末,所以只好……」



接着千曳先生转换口吻,为我们做迟来的自我介绍。



「我是千曳辰治。本业是第二图书室的馆员,但是因为持有国中教师证,所以这次接受校长的紧急任命。应该有人知道,我在二十九年前——灾厄开始的那一年,曾任这所学校的社会科老师,也是当时三年三班的班导。因为这个身分,让我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虽然语气比刚才轻松,但千曳先生的样子,看起来和他在0号馆图书室里完全不一样。该怎么说才好呢。虽然不明显,但连我都感觉得到他因为中间隔了很长一段空窗期,而且又是以「三年三班导师」的身分站在讲台上,显得非常紧张。



「这只是为了应付紧急状况的临时『代班』,所以可能会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总之请大家宽宏大量,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商量,不必客气。社会科老师目前还足够,所以我不会授课。神林老师负责的自然科学,不久就会请支持的人来帮忙……」



如此这般,「暂代班导」的校务通知告一段落之后,千曳先生说了句「好了」便离开讲桌,靠在黑板旁的墙壁上。手上拿着出席名册,打开之后,按顺序看着同学们的脸。



「岛村同学今天请病假吗?」



他皱着眉头这样说。



「今天是第三天……嗯……」



那黑井呢?我心里这么想。千曳先生应该知道他的事情才对。



「昨天没来学校的黑井同学——」



彷佛知道我的心思似地,千曳先生接着提到黑井。



「大家或许有听说,黑井同学昨晚好像没回家。他父母已经报警,所以导致一阵骚动……不过,他一定会没事的。或许今天晚上就回家了。『灾厄』已经停止,所以不需要担心因为灾厄造成什么意外。」



可是——我差点就出声插嘴,但还是忍下来了。



我非常能理解千曳先生的想法和现在的态度,而且基本上我也希望真的是这样,应该是这样才对。然而——



即便理论上能够否认,但心里总是会涌现不安。无论再怎么强烈否定,在心里筑起高墙,也会有某种感觉越过高墙或者穿越墙上的孔洞袭来……



我脑海中浮现昨晚恶梦中,雾里出现的灰色影子,不知不觉中我就像中邪一样全身颤抖。



「嗯?比良冢同学,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不对劲,千曳先生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我没事。」



我刻意从记忆中找出泉美坠落夜见山川混浊河水中的样子。藉由这个举动,消除在脑内蠢动的影子,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回应。



「千曳老师,我没事。」



9



有个小孩从对面走过来。



外表看起来是小学三年级或四年级的娇小男生。身穿黄色的破旧衬衫和牛仔裤,头戴白色棒球帽。因为距离很远,对方又低着头走路,所以看不清楚长相。他身上没有背书包,所以应该是放学后先回家一趟再出来玩吧?



时间是下午四点半。



九月上旬的这个时间,距离日落还早。不过,因为下午就渐渐开始堆积的云层,使得风景看起来有点阴暗。



我刚才才离开学校,正在回家的路上。延续在教室时谈天的组合,我和矢木泽、决策小组的江藤与多治见走在一起。



「虽然千曳老师那样说,但那是真的吗?神林老师在这个时候过世,果然还是……」



多治见愁眉苦脸地这样说。



他比我高很多,体格也很精壮。乍看之下长得有点恐怖。不过他其实是个很好亲近的男生,只是让人觉得有点靠不住就是了。以「决策小组」的观点来看,之前曾经是成员之一的泉美和江藤就可靠多了。



「既然千曳老师这么说,我觉得应该可以相信。」



江藤这样响应。



「他是这所学校里,观察『现象』最久的人。如果还有风险的话,校方要求他担任班导,他应该会拒绝才对,不必刻意成为『三年三班的成员』……」



江藤看着我。



「嗯……对,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虽然点头,但也知道这个回答很模棱两可。我总觉得,因为没有风险——很安全才接受校方的任命,这种合理的算计不太适合千曳先生。



话虽如此,我并不是希望现在的三年三班还有「灾厄」的风险。就是因为不希望还有风险才会——



「没事的。」



我这样说。



「神林老师过世,只是因为偶然发生的不幸。岛村同学没来,也只是因为感冒一直没好,感冒没好的话,请假三天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实际上,我自己七月底的时候,也因为夏季感冒躺在家里好几天,不过当时也没有被「灾厄」牵连。



「如果因为感冒休假令人担心,那一直住院的牧濑同学,就更令人担心了。」



「嗯,的确是。」江藤这样说,我点了点头。



「我也赞成阿想的说法。」



矢木泽开朗地说。



「黑井的事情还是很令人在意,不过,我们在这里干著急也没用。」



「——是啊。」



「如果像千曳老师说的,黑井今晚自己跑回家,那就没问题了——不过,多治见。」



「怎么了?」



「班长的任期到这个月月底,我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你要不要接任下学期的班长?」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聊着这些事情。离开正门后,我配合其他三个人走上和平常不同的大马路。那是一条两侧设有人行道的二线道马路,我们四个人并排走在右侧的人行道上……



步道前方有一个小孩朝我们走过来。话虽如此,刚开始我并没有特别注意。



不久后距离缩短,小孩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们。看到小孩的脸时——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带着一点咖啡色的头发,皮肤白皙、看起来乖乖的,露出一副很寂寞的表情……啊,总觉得……



这孩子的这张脸。



是不是和我自己很像?我有这种感觉。不对,不是像而已——



那就是几年前,还在读小学的我自己。经常进出绯波町那栋「湖畔宅邸」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呢?我感觉自己已经被混乱的幻觉囚禁……



……不可以。



这是……这个感觉是……



自己所处的「现实」突然开始软化、动摇。彷佛「世界」的轮廓正在缓缓融解。在这样的状态下,「我」的意识渐渐一分为二,一个已经离开我的肉体……



不可以——我摇了摇头。



我甚至觉得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我至今都记得那感觉。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啊,没错,这说不定是那个异常经历的某种后遗症。



那孩子其实长得和我一点也不像。更何况,以前的自己出现在眼前,根本就……



……另一方面。



小孩看到我们之后,歪着头好像想说什么似的。不过,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就别过脸,然后——



不知道想到什么,身体转了个方向朝车道跳出去。



小孩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们吓得停止呼吸。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前方有一台黑色的小型汽车开过来。对小孩来说,那台车在他的身后,所以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



「危险!」



「危险啊!」



江藤和矢木泽同时喊出声。汽车按了很长一声喇叭,所幸在千钧一发之际没有撞上,小孩顺利过了马路。汽车没有停下来,就这样开走了。



「呼——真是好险。」矢木泽说。



呼——他一直反复吐气。



「喂——小心一点啊!」



他朝对面的小孩这样喊。



「他可能是看到四个国中生从前面走来,并排挡住去路,所以才突然想到从那里过马路吧。」



多治见说出自己的看法。



「喔,可是这未免也太危险了。」



矢木泽皱着眉头,江藤一直抚着胸口。



我还没完全摆脱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仍然盯着小孩的身影。「小心一点!」矢木泽这样说的时候,小孩稍微回头看了我们一下,但没有多余的反应,开始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然而——



就在那个瞬间。



发生令人难以想象的事。



一点预兆也没有,至少我没有感觉到。



我感受到的不是「预兆」,而是激烈的「声音」。从某处突然传来非比寻常的声响。那是什么?我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伴随着更加剧烈、足以震破耳膜的声响,小孩瞬间消失了——我看起来就像瞬间消失一样。实际上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是被抹除。被一个落下的巨大物体抹除。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当下发生什么事?我都无法马上理解。只知道有某种又大又重的东西,落在人行道上,刚才走在人行道上的小孩,直接被压在重物底下。



连地面都随之震动的巨大声响,让矢木泽和多治见都双手掩住耳朵。江藤则是遮住眼睛。我完全无法反应,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掉下来的东西似乎是水泥块。在一片粉尘之中,依稀能看见铁管和铁板之类的东西散落一地。水泥以坠落的形式崩毁,有好几根弯曲的深棕色钢筋凸出来。这是……



视线往上抬,发现那里刚好在某个施工现场的前面。应该是几层楼高的大楼,正在改建或拆除。虽然建筑物整体都有防护布和防护板包围,但就结论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应该那栋大楼靠近顶楼的地方发生某种事故。导致大楼的外墙或者阳台的部分整个崩解,周围的鹰架也一起被扯下来。而小孩刚好经过水泥块掉下来的地方……



那孩子与其说是「被抹除」,不如说是被压扁。他完全没有时间发现异状或逃跑,连发出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那孩子怎么样了。」



江藤用带着哭声的语调说。



「欸,怎么样了?发生什么事了?」



「看样子,应该是没救了。」



矢木泽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多治见按着耳朵,左右摇头。



「没救?他死了吗?」



「还不知道……但是应该死了。」



「我们得救救他。」



「啊……不行,现在靠近太危险了。有可能还有其他东西会掉下来。」



「可是……」



「比起这个,先打电话报警还有叫救护车!」



「啊,对,嗯。」



因为掉落下来的东西也散落在车道上,挡住了车辆的往来。紧急煞车的声音,还有喇叭声。有人停车下来看,也有人注意到发生意外,从附近聚集过来。在那样的状况之下……



我离开其他三个人身边,独自过马路靠近案发现场。或许是分裂到肉体之外游荡的意识控制了我的行动……不,到底是不是我还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此时我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我连自己到底想做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像梦游症的患者。



「喂,阿想,不能过去!」「危险!」我把矢木泽他们的呼喊甩在后头,一直往前走,亲眼目睹悲惨的事实。小孩完全被压在水泥块下,但头部和右手露在外面。棒球帽掉在附近。小孩的脸对着路面,沾满鲜血的右手朝着前方,而且——



「呜……呜、呜……」



传来彷佛就要消失的微弱呻吟。



他还有气——他还活着。



发现这一点,我不禁试图往前冲。然而,就在这个瞬间,眼前出现的景象只能说是「恶魔的戏弄」。



一根铁管随后落下。



刚好就落向勉强维持气息的小孩身上。小孩的后脑勺瞬间被穿刺,应该是完全贯穿……大量的鲜血蔓延到人行道上。



「呜哇啊啊啊!」



活生生血淋淋的恐惧突然膨胀,我发出尖锐的叫声。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大到感觉喉咙都要裂开了。有逻辑的思考已经完全消失,我只觉得恐惧、恶心……不断忘我地大吼大叫。



10



田中优次。



到了晚上,我才知道那个过世的小孩的名字。九岁。夜见山第三小学的三年级学生——电视上的当地新闻这样报导。



小百合伯母也在有电视的客厅。看到悲惨意外的报导,伯母发出惊讶与哀叹的声音。



「这不是我们附近的学校吗?」



伯母这样问,我完全无法回答。只能静静地起身,走到外头。



目击傍晚那起意外之后,我自己一个人回家。几乎是用逃走的感觉离开现场。



我受到太大的打击,陷入停止思考——应该是说拒绝思考的状态。也可以说,彷佛为思考而存在的大脑功能已经冻结。



回家之后,这种状态仍然持续。不只是思考,掌管情绪的功能也跟着冻结了。因为我心中完全没有「觉得死去的小孩很可怜」之类理所当然的情绪。



小百合伯母觉得我看起来不太对劲,担心地问我:「怎么了?」但我只能回应她:「没什么。」我也完全没有心情接矢木泽打来的电话。



透过新闻知道小孩的名字之后,我的大脑功能才终于稍微恢复了一点。我发现这一点——



田中.优次。



我在心中试着念他的名字。



田中.优次。田中……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大脑再度拒绝思考。



「田中」,没错,是很常见的姓氏。然而——



直到深夜,矢木泽还是打了很多通电话来,我也不好再继续忽视,只好战战兢兢地按下通话钮。



「喔,你终于接了——你没事吧?」



「啊……嗯。」



「你什么都没说就回家了。我很担心耶。」



「——对不起。」



「你看到新闻了吗?那个小学生叫做田中优次……」



「我看到了。」



「我们班也有人姓田中对吧?」



「…………」



「田中」是个很常见的姓氏。所以,那一定……



「桌球社的田中慎一。我跟他几乎没什么交集,不过我很在意这件事,所以查了一下。发现——」



矢木泽在这里停下来。好像是想看我的反应,但我无法作出任何响应。虽然在心里一直想着「不会吧」、「不会吧」,但是没办法好好发出声音。



「发现田中优次,就是田中慎一的弟弟。」



矢木泽这样说。



「详细状况我不清楚,不过弟弟优次当时好像是要去找留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的哥哥,所以往夜见北走去。」



「——不会吧!」



我终于发出声音了。虚弱又沙哑的声音。



「怎么会……」



「那孩子是三年三班的『相关人士』。」



「怎么会……可是……」



「『灾厄』已经终止了对吧?」



「——嗯。」



「既然如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跟神林老师一样,只是单纯的意外吗?」



矢木泽以强势的口吻问我,但声音纤细又带着颤抖。我答不上来。大脑再度陷入拒绝思考的状态,情绪也保持冻结……经过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我终于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



我只能说这句话。



11



「首先,必须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



九月七日,星期五。



早上的简短班会上,千曳先生对我们说出和昨天正式班会一样的话。我挺直腰杆,想着他大概是要宣布田中慎一的弟弟意外死亡的事,但没想到出乎意料——



「刚才学校收到通知。因为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你们应该都还不知道。」



几个小时前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千曳先生一反常态,表情显得非常严肃。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让我几乎就要停止呼吸。教室内的空气瞬间就像出现海浪般震荡,但马上又回归平静。接着——



千曳先生以更加严肃的表情、痛苦的声音说:



「一直请病假的岛村同学,今天凌晨过世了。」



寂静瞬间变成激烈的躁动。比起昨天听到神林老师过世的消息,教室里传来更多尖叫似的声音。「怎么会!」连我都喊出声。



「骗人!」



日下部声泪俱下地大喊。



「岛村吗?是岛村吗?」



接着又继续传来——



「为什么?为什么?」



手足无措的疑问,那是叶住的声音。她在靠窗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双手抱着头直视前方。虽然直视前方,但她的眼中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吧。我也感受到那种空虚了。



看着学生的反应,千曳先生将手肘靠在讲桌上,手掌撑着额头。



「有可能是她的病况突然转变……不,详细情况还不清楚。」



他缓缓地摇头,然后端正姿势继续说:



「这个时候要你们冷静,应该也很难。不过,我希望各位能尽量冷静。现在我只能这样说。」



12



从星期一的晚上就已经有异状了。



星期二开始就因为身体不舒服而休假的岛村,症状就像一般的感冒,所以家人也没有太担心。想着她只要吃一点市售的感冒药,静养几天就会好了。



然而,症状虽然没有恶化,但也没有朝康复的方向走。请假第三天,星期四的白天仍然没有退烧,还持续有头痛、全身倦怠等不适,到了晚上——



去房间看女儿的母亲,听到她起床之后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一直自言自语。问她「怎么了?」她也一直呈现朦胧的状态,毫无反应。母亲心想她应该是发烧才会这样,所以先哄她入睡,观察了一阵子才离开房间。



刚过凌晨两点,母亲听到声音,所以再度到女儿房间查看。



到房间之后,发现女儿离开床铺站在壁橱前面。然后用双手拍打壁橱的门。拍了几次之后打开门,又马上关起来,接着继续拍……她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重复毫无意义的行为。



虽然母亲也觉得奇怪,但把女儿带回床上之后,女儿又乖乖入睡了,看起来不像身体状况不好的样子。即便如此,母亲还是观察了一下才离开房间——



第二次发现异状是在两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天亮前的凌晨四点之后。



岛村的房间位在独栋房屋的二楼。房间里有阳台。据说她走到阳台,跨越栅栏跳到空中——往下跳。她坠落在围墙上,围墙带有防止外人入侵的不锈钢防盗刺。很不幸地,其中一根防盗刺穿过她的喉咙。



坠落时发出的惨叫和异常的声音,让父母发现异状,但为时已晚,她已经大量出血,呈现濒死状态。结果,在送到医院途中,就在车内停止呼吸了。



——这些事情的经过,都是后来听千曳先生说才知道。那是这天午休时的事。早上校方只知道她过世的消息。



「自己跳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自杀吗?」



「不。」针对我单纯的疑问,千曳先生轻轻摇头。



「目前非自杀的看法比较有力。现场没有发现遗书,看起来也没有想自杀的念头……所以……」



千曳先生说完之后,轮流看着我们——地点在第二图书室。我身边是矢木泽。午休一开始,我们两个人就在找千曳先生,最后在0号馆一楼的这里发现他。



「不是自杀,也不是病死,这算是某种意外吧。」



千曳先生这么说。



「意外吗?」



矢木泽喃喃地说。



「不过……」



「有可能是因为病毒性急性脑膜炎引发的异常行为,结果导致坠楼身亡——这是其中一种可能。」



病毒性急性脑膜炎。



我和矢木泽因为这么陌生的单字感到困惑,千曳先生向我们说明。



「最近流感脑膜炎的问题渐渐受到重视,不过这种症状不限于流感,其他的病毒感染也有可能引发急性脑膜炎。这种病还有很多未知的部分,目前发现的症状很多元,其中一个就是『异常行为』。譬如说,发生怪声音或者出现一些无意义的行为,现在判断这次的例子应该就属于这种症状。」



我只能默默点头,矢木泽也一样。千曳先生说到这里就抿紧嘴唇,长叹一口气抓了抓参杂白发的一头乱发。



「那个……」



经过一小段沉默之后我开口说话。



「千曳先生……不,老师。」



「照之前那样称呼我『千曳先生』就好了。」



「啊,好。」



「什么事?」



「那个,早上班会的时候千曳先生只有提到岛村同学的事情,但你应该知道今天请假的田中同学发生什么事吧?」



「嗯——」千曳先生很没精神地再度抓了抓头发。



「你是说他读小学的弟弟,昨天意外过世的事对吧。田中同学有联络说要请丧假。」



「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件事呢?」



「反正最后大家都会知道,我希望大家能够少受一点冲击。你觉得一口气告诉大家比较好是吗?」



「嗯……是啊。」



我用力闭上眼睛,以免回想起昨晚那起意外的光景。在现在这个状况下,如果活生生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好不容易保持平衡的精神状态,很有可能就会崩毁了。



「那——」



我对千曳先生提问。



「千曳先生觉得怎么样?田中同学的弟弟和岛村同学,接连有两个『相关人士』……不对,包含神林老师在内已经有三个人。这是不是……」



「你想问这是不是『灾厄』,对吧?」



千曳先生皱着眉头,盯着我看。



「我不知道。」



我这样回答。



「今年的『死者』已经在七月消失,『灾厄』应该中止了。所以……可是……」



此时,放在柜台角落的电话响了起来。千曳先生背对我们朝向柜台,接起电话。



「这里是第二图书室……是,我是千曳。」



看样子是校内的内线电话。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过应该是学校的老师——



「……这样啊。」



千曳先生响应的声音很低沉,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听起来有点颤抖。



「……我知道了。感谢通知,我会马上过去……好,那就这样。」



把话筒挂回去之后,千曳先生背对着我们大大地耸肩叹气,接着回过头朝向我们。



「我必须去教职员室一趟,这里要锁门了。」



说完之后,再度大大地耸肩叹气,看起来像是拚命让自己保持冷静的样子。



「那个,发生什么……」



千曳先生打断我的问题这样说:



「发现黑井同学的尸体了。好像是今天早上在本市的垃圾处理场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