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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暴风雪下的火种(1 / 2)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十日。



这天是个非常寒冷的日子。东方天空升起的太阳受到云层的阻扰,光辉未能普及大地。强风犹如野兽的咆哮一般,挟带着呼啸声打在民宅的墙壁上,将地上积雪卷上半空。



平时露天摊贩栉比鳞次的中央大道上,如今店家全都休息,路上不见往来的行人,气氛悠哉闲适。这是因为人们全都待在家里诵念祈祷,手伸在暖炉上取暖,等待着暴风雪离去。



然而,《紫银殿》里却与街上的景象迥然而异,笼罩在欢腾热闹的气氛中。



沐浴在大厅间四射的光芒之中,每个人都是挂着满脸笑容,超过二十张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的料理,银制酒杯反射着水晶灯的光源,散发出错综复杂而富有魅力的光辉。围在桌子周围的贵族们单手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哎呀,真伤脑筋呢。偏偏如此可喜可贺的日子,却遇上了暴风雪。」



「没必要想得这么负面。或许这是老天爷特别降下的祝福啊。」



「没错。就在当初我们魔族诞生之日,地上也是发生了天崩地裂的大灾难啊。」



「原来如此。换个角度想,今天或许是个吉日呢。」



「没错,克劳蒂雅王女今天就满十六岁了,确实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一名贵族如此说完后,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向坐在国王附近的王女。



「那份美丽,绝对不会输给葛兰兹大帝国的第六皇女。」



「你见过第六皇女吗?」



「没有,只是略有所闻而已。」



比吕独自一个人挤身在谈天说地的贵族们之间,端着餐点打探着四周。



(虽然流转于大厅的气氛和煦而安稳……)



他抬头仰望,突出的露台上传来乐队们所演奏的悠扬旋律。



转头望向大厅的墙边,兵士们身穿着令人生畏的装备,手中拿着武器,就像是在炫耀着森严的戒备。



「比吕殿下,您似乎很无聊呢?」



「啊啊,怎么会,才没那回事。」



一名同样来自葛兰兹大帝国的高官向比吕搭话,比吕苦笑地回应后,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在场每个人都是品酩着美酒,只喝白开水的自己确实显得相当格格不入。



「比吕大人,宴会还开心吗?」



紧接着来向比吕搭话的,是一名脸型细长的温和男子。



男子披着一件贵气的外挂,姿势优雅而高尚,全身散发着雍容华贵的氛围。



虽然外表打扮给人成熟的印象,但光看身形的话,倒也很有少年样。



他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嫡长子——佛劳斯·凡恩·雷贝林古。



比吕轻轻地点头示意后开口:



「原来是佛劳斯王太子,宴会非常开心喔。」



「不过,我刚才从远处看着您,您似乎很无聊呢。」



佛劳斯半带玩笑地说完,将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走向桌子拿了一瓶玻璃瓶走回比吕面前。



「来,喝吧。如果无法讨您欢心,先王罗可斯一定会很伤心的。」



佛劳斯做势要替他倒酒,比吕连忙摇头。



「不了,我不会喝酒。你的盛情我心领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么,下次有机会再对饮吧。」



「话说回来,明明是庆宴,这样的警戒阵仗也太不寻常了吧?」



听到比吕的质疑,佛劳斯仅在一瞬之间,脸上扭曲的表情闪过一丝险峻。



「这都是为了迎接葛兰兹大帝国的皇族。当然戒备必须森严才行。」



佛劳斯伴着浮夸的动作继续接着说明:



「宫殿内部配置了千名兵力,大厅这里也聚集了超过百名的士兵。」



他边说,边环顾四周一圈。



站在一楼墙边的近卫兵随时紧盯全场,以防有可疑人士混进来;望向二楼,乐队正拿着乐器演奏着优美乐音,而在他们的背后,则站着两人一组的近卫兵警戒那一带。



滴水不漏。佛劳斯大为满意地点头,温柔地拍了拍比吕的肩膀。



「请您尽管放心吧,有三魔将带头指挥警备,就连一只老鼠都别想溜进来。」



「原来如此,即使里头发生异状,也不会传到外面去吧?」



「这些琐碎细节,您没有必要知道吧。」



佛劳斯泛开一道无懈可击的笑容回应比吕。



此时,右方突然传来欢呼声,连接大厅与走廊的门打了开来。



「看来是我国的英雄驾临了。」



当佛劳斯这么一说完,一名身材高姚的男子走了过来。



「欢迎你来。警备方面如何了?」



「没问题。」



男子单手架在剑柄上说道。



那把剑柄尖端镶着魔力的来源——一颗硕大的紫色结晶。



(……喔,真令人怀念的魔石呢。)



千年前曾经见过的形状,这是过去魔族(琐罗斯德)之王的宗魔其中一人所留下的魔石。



而那位魔石的主人在千年之前,正是死在比吕之手。



「比吕殿下,这位是我国的英雄,三魔将的嘉里乌斯·凡恩·绍山德卿。」



「我是比吕·修瓦兹·冯·葛兰兹。」



比吕伸出手,嘉里乌斯立刻欣喜地回握他的手。



「喔!您就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啊!您的武勇事迹丝毫无愧祖先,就连我们这种边境地带,同样无人不知啊。」



「传闻一定被人加油添醋了不少,还是别尽信比较好。」



「您不必这么谦虚。稍后请务必与我较量一番。」



嘉里乌斯一副随时都可能拔出剑似地,他的态度也让比吕难以招架,不知所措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嘉里乌斯,适可而止吧。」



看不下去的佛劳斯适时地介入。



「会害比吕殿下为难的。话说回来,警备防护网如何了?」



尽管不满,嘉里乌斯仍从比吕身边退开,回应说道:



「……当然是连一个贼人也休想溜进来。」



「那真是太好了。话说,为什么三魔将会来这里?你们应该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吧?」



「难得的机会,我们也想好好同乐一下。虽说原本是那家伙要来参加的才对。」



嘉里乌斯的视线移向某人身上。



对方戴着兜帽,无法知道他的表情。他只是行迹诡谲地站在墙边。



「他是三魔将的巴尔·凡恩·比堤尼亚。肩负慧魔(弗鲁门堤)称号,是魔弓斐尔诺特的持有人。」



或许是注意到一脸狐疑的比吕,佛劳斯特地替他说明。



「原来如此,他就是……」



比吕点点头,此时,乐队开始演奏起激昂的乐曲。



从原本柔和婉约的演奏,转变为热闹跃动的节奏,回荡于正殿的气氛也随之奔腾澎湃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呢。差不多该去向父王请安了——」



佛劳斯以鼻子闷笑一声,啜饮一口葡萄酒。



须臾的沉默后,他才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比吕殿下要不要也一起去呢?」



「也好,我才正在想差不多该过去向国王陛下打招呼了。」



之后,两人并肩而行。



比吕以眼角余光打探佛劳斯的表情,却完全无法判读他的心思。



「比吕殿下对于雷贝林古王国有什么看法呢?」



两人走在通往王座的楼梯时,佛劳斯突如其来地问道。



「我觉得是个很棒的国家。人们的表情十分开朗,国王陛下也广施德政。如果要说有什么不满,大概就只有太寒冷了吧。」



「的确——没错呢。」



佛劳斯「哼」地浮现一抹讽刺般的冷笑,并停下脚步。



「比吕殿下,您先过去吧。我等您与父王谈完后,再过去就好。」



「我明白了。那么,待会儿见了。」



轻轻点头致意后,比吕爬上楼梯。随即,眼前就见到正坐在王座上的国王,以及坐在他身边优雅微笑着的克劳蒂雅王女。



「哎呀,比吕殿下,欢迎您来!」



大概是喝了酒吧,情绪莫名高涨的国王张开双臂迎接比吕。



「抱歉,太晚过来向您打招呼了。谢谢您今天的邀请。」



「不必那么客套。话说回来,玩得还开心吗?」



「是的,真的是一段非常有意义的时光。」



「那真是太好了。今天就忘了工作,尽情享受吧!」



「我会的。那么,希望今后葛兰兹大帝国与雷贝林古王国之间的友好邦交可以永久持续下去。」



比吕小幅度地倾身鞠躬后,便转过身准备离去。此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克劳蒂雅也轻轻地向他点头致意。当比吕迈开步伐时,刚好与佛劳斯擦身而过。



佛劳斯的表情因为表露无遗的愤怒而扭曲,眼神沉着地直直瞪着国王。



心头闪过一阵不安的比吕正要回过头时——



「喔喔!佛劳斯!你今天举办的这场宴会十分成功喔!」



「哈哈,父王,这一切都是为了克劳蒂雅,同时也是为了宣示我雷贝林古王国的权威啊。」



「嗯,比吕殿下也玩得很尽兴呢。」



父子正和乐融融地交谈。或许只是自己多心吧,这么想的比吕便直接走下楼梯。



——就在此时……



一道物体落地的巨大声响撼动比吕的耳膜。



那道令人寒栗的声音回荡开来,与乐队演奏的弦律共同形成一串不协调音。



「……什……?」



比吕急忙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



「父王。你既不是明君,也不是昏君。只是个凡庸的国王。如果是身处和平治世,倒也就算了……」



佛劳斯手持染满鲜血的长剑,居高临下俯视着倒卧在地上、身首异处的国王。



察觉到异状的贵族们开始鼓噪起来,紧张的气氛让人们的身体变得钝重。



「不过,即将到来的时代可不同。未来的世界不再像过去一样,只要对葛兰兹大帝国卑躬屈膝就好。我们魔族必须自立自强。因此,我只能采取这个办法。虽然我也很遗憾……但我相信父王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吧。」



佛劳斯单手捂住因愉悦而扭曲的脸,身体大大地往前倾,同时放声狂笑。



「啊哈哈哈哈!我现在开心得难以自制!因为王座终于落到我的手中了!」



接着佛劳斯缓缓地转动脖子,充血的眼瞳望向比吕。



「呵呵……哈哈哈……比吕殿下!你还在啊?你那是什么表情,很惊讶吗?」



像是发了疯一样,佛劳斯又再仰身不断地猖狂大笑。



在此同时,王女克劳蒂雅口中发出尖声悲吼,她抱着国王的遗体痛哭呐喊。然而,她的悲伤却被贵族们的惊叫声掩盖过去。



比吕眼神转向大厅,只见近卫兵开始袭击贵族们。



原本是抚慰人心的地方,如今却骤然一变,正殿里逐渐被暴虐所占据。



「无论身为国王,身为父亲,变成那副德性的话,就只是一团肉块罢了,与家畜没什么两样。你不认为吗?对吧,克劳蒂雅?」



「王兄……你果然!」



「这一切都要怪你不该说出那种玩笑话。所以,我也必须采取相当的行动才行。是你……逼我越过最后一道底线!」



「王兄……你真是个愚昧无知之徒。」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佛劳斯走向克劳蒂雅,粗鲁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唔!?」



「你不必感到寂寞。虽然父王不在了,但你还有我。纵使不能放你自由,但也不会让你过得委屈。」



「咿……」



「放心地交给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佛劳斯脸上浮现卑猥的笑容。双瞳完全被欲望所支配。



他强拉着克劳蒂雅站起身,伸手环过她纤细的腰间,将她一把搂向自己。



「以后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们两人——」



佛劳斯的话说到一半却突兀地中断。



他的眼神注视着克劳蒂雅胸前的项链。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佛劳斯发出一道低沉得令人不禁寒颤的声音。



他出神凝视着项链,仿佛要将之烙印在眼中一般。



克劳蒂雅趁隙用力推开佛劳斯。



两人拉开距离后,克劳蒂雅像是要保护项链似地以手紧紧握住。



「王、王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把那个交给我。那个戴在你身上也没有意义。」



「回答我!为什么要杀了父王?还有,诸侯们对于这些事……」



「你没有必要知道。你只要乖乖地照着我的话去做就好。」



「不、不要过来……」



佛劳斯一步步逼近正不断后退的克劳蒂雅,然而,途中却停下了脚步。



「能不能到此为止呢?」



因为比吕正站在两人中间。



「比吕殿下……你那是什么意思?」



「你那张嘴脸实在太过丑陋,我看不下去罢了。」



比吕将克劳蒂雅护在身后,接着举起右手。



随即,只见「天帝」从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出现,剑尖丝毫不差地对准了佛劳斯的脸。



看到突如其来出现的「天帝」,佛劳斯急忙往后退,拉开彼此距离。



「那、那是什么?」



「你不必在意。」



比吕压低身形,屈膝半蹲。



他右手握住剑柄水平端举,接着扭腰侧过身,将左手扶在剑刃上。



看见比吕那一连串流畅而俐落的动作,佛劳斯明白他是认真的,顿时明显地惊慌失措。



「比吕殿下,等一下。请您成为俘虏吧。我绝对不会亏待您,会以宾客之礼相待。因为必须将您拿来作为与葛兰兹大帝国谈判的筹码啊。」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更没必要收剑了。」



比吕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使出一记突击。



佛劳斯来不及避开,右手便拖着一泓血花抛上半空。



「嘎啊啊啊啊啊啊!?手臂……嘎啊啊!?」



「真让人看不下去。再没出息也要有个限度。身为堂堂的一国王太子,就应该咬牙忍耐。」



「可、可恶,不可饶恕!看我杀了你!」



「我倒是会留下你一条贱命。因为你至少还有当作人质的利用价值。」



整起事件的幕后主谋绝对是佛劳斯错不了的。



只要把身为主谋的他抓来作为人质,应该就能逃离此处。



比吕往前踏出一步,忽地一颗少了身体的头颅从他的左边飞窜而过。



头颅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后,最后因为地心引力而停下。



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的头颅共有四颗。比吕和佛劳斯都曾见过这几张面孔。



那些都是葛兰兹大帝国高官们的首级。



「为什么杀了特使们!?」



说出这句话的人,意外地竟是佛劳斯。



从他那仓皇的模样看来,应该并不是他指使的。



「真是抱歉。我原本很客气地请他们去避难,他们却顽强抵抗,于是不得已只好取下他们的首级了。」



「你、你在做什么……你是打算和葛兰兹大帝国翻脸吗!?」



「请您放心吧,还是有生擒了几个人,没问题的。」



「别说笑了!就算只是杀了一个人,还是会激怒葛兰兹大帝国的!」



佛劳斯继续歇斯底里地喊道,然而,高个子男子——嘉里乌斯却完全无视他,一步步爬上楼梯。



他全身浴血的姿态,让人不禁联想到恶鬼。不过,光是斩下四个人的头颅,应该不至于变成这副狼狈模样。除非是他自己主动接下溅出的鲜血,不然就是——显然他的魔掌也伸向使者以外的其他人。



「好了,接下来就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虽然我是很想这么说啦,比吕殿下。」



嘉里乌斯忽然停下脚步,比吕心生狐疑地严阵以待。



「错了,是身后喔。」



「唔!?」



一根箭矢冷不防地飞射而至,比吕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紧接着第二根箭矢则是瞄准他的眉心。



第二根箭矢比吕也同样成功避开,然而,嘉里乌斯却在此时发动突袭。



「哈哈哈!真不愧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就陪我好好玩玩吧!」



比吕闪避着嘉里乌斯的攻击,同时望向大厅的入口。



大门被打了开来,大量的士兵鱼贯而入。他们俐落地挥动枪尖,手中长剑幽光一闪,毫不犹豫地一一斩杀在场的贵族们。



手无寸铁、甚至还带有醉意的贵族们根本无从抵抗,转眼间便凄惨地命丧黄泉。



「巴尔的弓术水准可是一等一的。即使是像这种人潮沓杂的地方,仍然可以准确地正中目标。想要躲开可不容易!」



嘉里乌斯对着企图从化作阿鼻地狱的会场找出箭矢来源的比吕说道。



「呵,你打算一直防御下去吗?我开始不耐烦了!」



就在此时,比吕身体往后一仰,躲开了嘉里乌斯的剑刃,接着转守为攻。



双方剑刃一次、两次地交锋,接着比吕俐落闪过飞射而至的箭矢,下一秒嘉里乌斯又再向他挥剑砍来。



(不妙啊……一边得保护克劳蒂雅王女,一边又得同时应付两个人,情况对我很不利。)



紧接而来的第三根箭矢被「黑椿姬」飞扬的衣摆挡开。



凌空疾飞的箭矢目标并不是比吕,而是瞄准了克劳蒂雅王女射出的。



对方是叫巴尔吧……他大概是判断嘉里乌斯的武艺不如比吕,于是才会将目标转向克劳蒂雅王女身上,借此封住比吕的动作。



(纵使真的找出巴尔的所在位置,动手斩了他……)



克劳蒂雅王女大概也已经殡命了吧。箭矢的轨道没有任何踌躇,完全是以致她于死的气势射出的。



就在比吕思忖的期间,正殿里的众多贵族们陆续惨死。



悲嚎、怒吼、惊叫,世界上的一切负面声音支配着整间大厅。



此时,完成原本任务的近卫兵也开始往王座这边移动。



「怎么了?你的攻击出现迟疑了喔!和我交手,可容不得你这么悠哉!」



「因为要应付你这种程度的对手,我认为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什么?」



「看吧,你都没在注意脚边吧。」



「什——!?」



当嘉里乌斯回过神时,为时已晚。他在不知不觉之间被逼到楼梯的边缘。



「我也已经找出那个名叫巴尔之人的位置。接着只要挡在他的箭矢轨道线上,就能保护克劳蒂雅王女了。」



比吕猛然一踹嘉里乌斯的单脚。



「事情就是这样,暂时先休战吧。我可没空陪一头山猪玩。」



「啧!?」



嘉里乌斯站在楼梯边一个踩空,身形顿时失去平衡。比吕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道大破绽,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用力朝着嘉里乌斯的身体使出一记前踢。



「嘎啊!?」



嘉里乌斯从楼梯上一路狼狈地滚了下去。



比吕瞥了一眼他的丑态后,转身跑到克劳蒂雅王女的身边。



「克劳蒂雅王女,现在还是先尽快逃离这里吧。」



「……可、可是……」



「没时间犹豫了。再说,你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现在的你根本无能为力。就算是为了将来能替你父亲报仇,现在还是先逃走吧!」



「……………」



尽管克劳蒂雅有一瞬间的踌躇,但随即带着灌注了强烈光芒的眼神站起身。



「跟我来!」



克劳蒂雅拉着比吕的手来到王座的正后方。墙壁上垂挂着一帘绘有国家纹章的布幕,克劳蒂雅随手撩起布幕,后头出现一扇铁制的门扉。



然而,铁门上却没有把手,也没有丝毫缝隙。看起来就好像只是直接嵌进墙上一样。



「这、这道门应该锁住了吧?」



现在可没时间将门撬开。既然如此,就只能强行突破,从大厅的出入口逃出去了,如此判断的比吕开始拟定起强硬的手段。然而,站在他身边的克劳蒂雅取下胸前的项链。



「不,只要用这个就能打开了。」



克劳蒂雅将镶在项链上的紫色结晶拿给比吕看。顿时,比吕顾不得当下身处的险境,透过魔石传来的那股怀念气息,让他不由得眯细眼眸。



(啊……难怪刚才就觉得好眼熟。罗可斯,这是你的魔石吧。)



感觉就像是与故友重逢了一般。心底早就不敢奢望能够再见面的那位战友。



比吕不禁感觉眼头一阵酸涩。



这并不是宗魔的遗物,而是雷贝林古第一代国王罗可斯·凡恩·雷贝林古所留下的魔石。



因为向来是由下一任国王继承——因此也被称为国王之证的「贵玉(道林格)」。此外,由于其会随着光线明暗闪烁鲜艳色彩,也被称为金紫水晶,在魔石当中也相当罕见,据说价格非常高昂。



克劳蒂雅将金紫水晶嵌进铁门中央的一处凹洞上。



顿时,响起一道沉重闷声,铁门自动地打了开来。



「前面是——」



原本正想开口询问这扇门是通往何方的比吕,突然慌张地用力一推克劳蒂雅的背。



只见好几根箭矢仿佛是算准了正步步逼近的近卫兵之间的缝隙,穿过人群朝比吕他们飞射而至。



比吕手中的「天帝」用力一挥,瞬间击落所有箭矢,再顺势斩杀近卫兵们。



「别太得寸进尺了!」



他先是砍下一个人的首级,接着一剑斩断第二个人的脖子。



剑刃滑进铠甲缝隙间,贯穿近卫兵的身体,血花顿时喷溅至半空。在斑斓飞溅的血花洒落地板之前,比吕在空中划下数道交错的白银剑影,倒下的尸体堆积成山。



「还要战吗?」



飘散的血雾之中,比吕恣意绽开一抹疯狂的笑容。



「唔……」



见到比吕展现出的压倒性强大实力,近卫兵们原本如虹的攻势完全中止。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竟敢害我颜面扫地!」



嘉里乌斯拨开士兵们,怒气冲天地持剑奔向比吕。



「你不原谅我也无所谓。因为我也不打算原谅你。」



刹那间——嘉里乌斯的剑与「天帝」的剑刃交锋对峙,迸射出激烈火花。



「放心吧,我一定会斩下你的首级。所以,你就洗好脖子等着吧。」



「咕嘎!?」



比吕一拳揍在嘉里乌斯的脸上,接着转身背对他。



「再见了。」



之后,比吕的身影随即消失在敞开的铁门另一端——漆黑的夜色之中。



门扉闭拢。下一秒,数根箭矢撞上铁壁后弹开,此时终于回过神的近卫兵立刻冲向前。



「没有门把耶!?」



「把剑尖插进门缝里撬开!」



「不行啊,根本没有缝隙!」



「怎么可能,这样的话,他们是怎么打开的!?」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快追过去!」



佛劳斯怒吼了一声。紊乱的气息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而失去单臂也可能是原因之一。近卫兵们纷纷让出一条路,佛劳斯钻过其间来到铁制的大门前方。



「这是什么……」



「似乎只有持『贵玉(道林格)』的人才能打开。」



佛劳斯一脸愕然地伸手触摸门板,在他身后的嘉里乌斯便忿忿然地如此说道。



「……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喔?」



「毕竟是只传承给历代国王的东西吧。」



「可恶,若让克劳蒂雅逃走,一切计划都会付之一炬!而且,她竟然还带走了『贵玉(道林格)』!知不知道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我之前花费了多少时间!」



佛劳斯仿佛是要渲泄内心的怒火一般用力猛踹门扉。



嘉里乌斯站在他的身后,语带安抚地开口:



「不会失败的。」



「你怎么可以说得那么肯定?」



「冷静一点。太激动的话,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说到底的话,为什么你要——」



佛劳斯怒不可遏地回过头。然而,眼前的并不是嘉里乌斯——而是戴着兜帽的一名魔族(琐罗斯德)。那人的手上握着魔弓斐尔诺特。



他正是三魔将(阿拉斯)之一的巴尔·凡恩·比堤尼亚。



「无所谓,如果失去了前路,再开创一条就好。反正目的地只有一个吧。」



「比、比堤尼亚卿……」



巴尔全身散发出高深莫测的氛围,被他震慑住的佛劳斯,怒气顿时全消。



巴尔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面貌。像是要回避他人视线似地,平时总是戴着兜帽。人民对他的评论十分两极,有人认为他可能长得奇丑无比,也有人认为他或许有着宛若天仙的容貌。由于没人可以摸清他的底细,不少人认为让他担任国家中枢职位太过危险。但无论如何,他之所以能一直稳坐三魔将地位,全是因为他那出类拔萃的智谋,长久以来为了这个国家的繁荣贡献良多。



「首先得向国民说明。若是拖得愈久,愈有可能加深人们的质疑。」



佛劳斯也不例外,十分倚重巴尔的智谋。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在那之前,您先治疗手臂吧。」



巴尔交待近卫兵去找御医过来,接着再指示嘉里乌斯去找出比吕他们可能脱逃的路线。佛劳斯则趁着这段空档在王座坐下,并叫来近卫兵。



他吩咐近卫兵去拿葡萄酒和水果后,催促巴尔继续说下去。



「那么,该怎么向国民说明呢?」



「这个嘛……就说葛兰兹大帝国的使者与数名大贵族勾结,不仅暗杀国王,还掳走了王女。如此一来,应该可以诱导国民炮口对外,虽然只是暂时性的罢了。」



「……克劳蒂雅要怎么办?」



「只要在她离开这个国家之前捉回来就好了。不过,万一她真的顺利脱逃,接下来十之八九会逃往葛兰兹大帝国吧。因为她所能走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了。」



「如果让她逃到葛兰兹大帝国就糟了。她身上还带着『贵玉(道林格)』啊!」



「到时,葛兰兹大帝国就有正当名义,可以派兵攻打我国了吧。」



「这么一来,国民们会把我当作篡位者喔!?国内大部分的贵族也一定会投靠敌阵吧!」



「在事态演变成那一步之前收手吧。」



「办得到吗?」



巴尔的嘴唇裂成一弯弦月,轻轻点头。



「首先攻打碍事的南部,接着再攻进葛兰兹大帝国。到时候,就把兵力集结于国境,要求他们交还王女,借此也能大肆宣示,我们才是师出有名。」



「你、你在说什么傻话……居然要和葛兰兹大帝国开战!?」



「怎么,您害怕了吗?」



听见巴尔略带挑衅的语气,佛劳斯啜了一口葡萄酒后,开口回应:



「当然了。我原本就不打算与他们交手。葛兰兹大帝国北方可是有第五皇军十万大军坐镇。听说如果再加上常备军,兵力更是高达二十万。相对之下,我们可以准备的士兵只有四万。怎么可能赢得了!」



「这是指敌方军力集中于一处的情况。如果分散的话,就没戏唱了。再说了,北方的重心是摆在西部的『精灵壁(弗里特荷夫)』。第五皇军的本队要赶去驰援,必须花上好一段时间。」



「有胜算吗?」



佛劳斯的眼瞳中充满了期待,不过,巴尔只是冷冷地点出了现实:



「端看战术而定,但首先必须收拾掉挡在南部碍事的汉尼尔才行。否则的话,特地将兵力召集至此也没有意义了。」



或许是没有听到满意的回答,佛劳斯脸上露出不满之色,一会儿后,小幅度地点头。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全权交由你发落吧。」



「——放心交给我吧。首先第一步就是杀光葛兰兹大帝国的特使与同行的护卫。」



巴尔闷声冷笑,嘴角勾起残虐的笑意。



*



「真的很抱歉。没想到王兄会做出那种残暴之举。」



克劳蒂雅深深鞠躬,开口致歉。



火把的亮光照映在克劳蒂雅的侧脸上。可以看见她脸颊上的淡淡泪痕。



比吕环顾四周。墙上挂着成排的火把,似乎一路延伸至出口。



他闭上眼,反覆地深呼吸之后,对着克劳蒂雅开口:



「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总之先前往出口吧。」



比吕从墙上取下一根火把后迈步往前走,并逐一点燃墙上以相等间隔配置的火把。克劳蒂雅则是不发一语地跟在他的身后。



「克劳蒂雅王女知道这条路会通往何处吗?」



「是的,钻过前方的出口后,是名为卡利路司的村落。我曾听父王说过好多次,绝对不会错的。」



「佛劳斯王太子应该不晓得吧?」



「这件事只限『贵玉(道林格)』的持有者才能了解,父王照理说不会告诉王兄。」



「………是吗?」



或许已故的国王早就预料到会演变成这种状况了吧。



如今国王已逝,真相究竟如何也无从得知了。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首要之务,就是该怎么阻止佛劳斯的暴行。



两人默默地持续走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抵达出口。



昏暗的火光映照出的是一扇石门。平常应该是有人在打理,上头并没有青苔之类的生长痕迹。比吕让克劳蒂雅退到自己身后,以肩膀用力推开石门。



尘埃扬起的同时,碎裂的小石块也不断落在比吕的头顶上。走进门内,只见眼前摆满了早已锈蚀的农耕用具。比吕蹑手蹑脚地静静走向房间的出口。



他先打探屋外是否有其他人在,接着回头看向身后。



「………呃?」



比吕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愕然。



因为眼前的克劳蒂雅将身上礼服脱掉了,全身上下只穿着内衣裤。



「……那个,可以的话,请您不要看我。」



克劳蒂雅双颊泛起两抹红晕。比吕叹了一口气后,将头摆回前方。



「请问……你为什么要脱掉礼服呢?」



「因为穿着礼服太显眼了,所以才想换下来……」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没错。」



若是带着身穿礼服的克劳蒂雅出去外面,绝对立刻就会被士兵们发现。



比吕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扮后,随手拿起放在附近的麻布袋。



「一时大意了。我也遮一下比较好吧。」



在这个雪原国度里,黑色外挂实在太醒目了。



比吕将麻布袋撕破后滩开,套在「黑椿姬」外头。



「我准备好了。我们快走吧,比吕大人。」



比吕闻声回过头,站在身后的克劳蒂雅已经换上了农民服饰。



紫银色的头发以布包起来,衣服上布满了好几个小破洞。



「比吕大人不摘掉眼罩吗?」



「我眼睛受伤了。如此寒冷的气温,怕会影响到伤口,所以即使想摘掉也没办法啊。」



「原来如此……那么就尽可能挑人少的路走吧。」



克劳蒂雅如此说完后,两人便一起走出屋外。



寒空中黯淡无星。厚厚的云朵游移于天幕,将月光荧辉覆盖于闇影之下。



大地一片漆黑,呼啸的强风扬起阵阵宛如猛兽般的咆哮。



「快跟着我走!」



翻飞于冷冽寒风中的白雪遮挡住周遭视野,克劳蒂雅急切的催促声划破四周空气。连忙想要追上去的比吕却被积雪绊了脚,单膝跪落地面。



「您没事吧!?」



「抱歉,我没事,快点往前走吧。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冻死的。」



「也是。纵使可以躲过追兵,但在这种暴风雪中,也撑不了太久……」



比吕握住克劳蒂雅朝他伸来的手。她的手非常冰冷。看来时间所剩不多了。虽然不敢奢求能够取暖,但至少也得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吧。等风雪停歇之后,还要设法逃离紧追不放的追兵。



在那之前,必须尽可能保留体力才行。



「去那里吧。这个时间的话,应该不会有人在里头工作。」



比吕手指的方向是一栋牛舍——那里除了可以避风,也能维持体温不至于失温。



「啊……不过,要是你不愿意,就再找其他地方吧……」



「无所谓。反正也不会有人相信,堂堂的王女居然会睡在牛舍里。」



克劳蒂雅率先迈开步伐,指尖轻掩嘴角微笑说着。



「相对的,您也要替我保密喔。万一人民知道了,一定会晕倒的。」



「我当然明白。」



比吕耸了耸肩,泛开一抹苦笑。



比吕并没有告诉克劳蒂雅,他之所以选择牛舍,其实是有原因的。



那是因为事先听从比吕命令潜伏于城里的德里库司他们,理应也会来到这座村落避难才对。比吕与他们订下的共识极为简单,就是「一旦王宫发生异状,便立刻逃到附近村落躲藏」的这道指示。



(这种寒冷天气,馥金他们肯定受不了的吧。)



像这种小村落,外地人会格外引起侧目。既然如此,想藏身的话,就必须寻找可以避人耳目的地方,只是如果又要确保身体不至于失温,适合的地点相当有限。在这种暴风雪中——再加上又是这个时间点,会待在外面的人少之又少,如此考量的话,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比吕停下脚步,抬起头仰望——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栋有着红色三角屋顶的牛舍。



比吕推开牛舍的拉门,将克劳蒂雅护在身后,率先踏进室内。



共有三道气息,虽然全都屏气凝神地隐去身影,但修练仍然未到家。



「是我。三个人都出来吧。」



听见比吕的声音后,三名男女陆续现身。他们来到比吕的面前跪下,并俯下头。



「贤兄,看到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就是啊。要是比吕大人有个什么万一,我们肯定会被迦达头目骂死的。」



馥金和沐宁亲昵地向比吕打招呼,德里库司则是勿忙地行完礼后站起身。



「比吕殿下,首先很高兴您平安无事。不过,现在时间有限,还是先确认一下彼此的状况吧。」



「嗯。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们。」



「那么我先说吧,我们轻而易举地便逃出王都了。」



看来当比吕被卷入篡夺王位的阴谋时,城里同样也发生了异状。



大批士兵往来穿梭于街道,前往旅馆及贵族的宅邸。



然而,却没有布下森严戒备,士兵们在达成目的后,便立刻离开了王都。之后,贵族们陆陆续续骑着马匹从王宫里疾奔而出,当中似乎也包含了佛劳斯他们。



「我都明白了。接下来换我说吧。」



比吕向德里库司慰问了一声后,以手比着克劳蒂雅,向他们三人介绍。



「很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我没想到王兄竟然会造反。」



「别这么说,王女殿下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德里库司说完后摇摇头,接着再次将视线移向比吕。



「另外,比吕殿下是否有注意到这座村落的情况呢?」



「这么说来……明明被我们脱逃了,却没有看到追兵呢。」



「对吧。这附近的警备可以说是零,士兵们几乎都与佛劳斯王太子的军队会合,一起朝南部而去。人数或许超过三万。」



「不是前往葛兰兹大帝国……而是南部?」



「关于这一点,我就不太清楚了。」



德里库司耸耸肩。



比吕试着思索,思绪却硬生生被打断。因为克劳蒂雅正走近他的身边。



「王兄恐怕是想攻打南部吧。」



克劳蒂雅一开口,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至她身上。



「掌管南部的是三魔将(阿拉斯)之一的汉尼尔。由于他非常效忠父王,若是他听到这次的事件,一定会与王兄起冲突。更重要的是,南部有许多仰慕汉尼尔的贵族与人民,王兄很可能会因此而将汉尼尔视为阻碍。」



「克劳蒂雅王女知道南部可以动员的兵力数量有多少吗?」



比吕这么一问,克劳蒂雅便毫不犹豫地开口答道:



「约一万左右,但由于几乎都是领民……其中也包括了老人家。」



「比吕殿下,这时候应该去向瑟雷涅第二皇子求援才是。而且我们运气很好,听说他们正在国境附近进行演习,与南部联手的话,大概就能完全压制住佛劳斯王太子的军队了。」



德里库司的提议是不错——



(原来是这么回事……)



比吕回想起第二皇子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至今为止的所有异样感,如今在脑海中一一串连,最后导出了答案。



「看来皇帝陛下早就预见会发生这种事了。」



「您是说陛下早就知道会发生内乱?」



否则,有太多疑点无法说明了。包括第二皇子出现在国境的这件事,以及故意派遣持续立下耀眼功绩的比吕以特使身分前往和平国度的这一点,同样也很不合理。



如果是嫌比吕的存在很碍事,大可把他随便丢到一处战场,好好利用他就好。因此,皇帝八成是想趁着雷贝林古王国内乱的火种延烧至葛兰兹大帝国之前,及早因应解决吧。不管是为了救出遭俘虏的比吕等人,或者是以特使们被杀作为借口,或许皇帝一开始就打算借由北方压倒性的军力速战速决吧。



(我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这里是罗可斯的国家,绝不能让它灭国。)



比吕回想所有千年前所培养的知识,拼命地思索可以让雷贝林古王国逃过灭国命运的生路。就在比吕看到克劳蒂雅时,他的脑海浮现出一道妙计。



「德里库司二级武官。请你立刻前去转告第二皇子。不需要救援。虽然特使被杀,但这单纯只是反叛军的暴行,并非雷贝林古王国的本意。」



「我明白了。可是,这么一来的话,您要怎么办?」



「我会带着克劳蒂雅王女直接去和汉尼尔先生会合。之后一定会成功镇压叛乱。」



比吕举手轻抚遮住半边脸的眼罩,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十六日。



雷贝林古王国南部——哈伦近郊,一场残虐的风暴正袭卷此处。



由佛劳斯所率领的反叛军横行肆虐。



掠夺、虐杀。零星座落的村子全数被烧毁,城镇也惨遭破坏殆尽。



男人受到严刑拷问,来不及逃走的女人则成为欲望的发泄口,甚至连小孩子也无法幸免于难,当着父母的面被斩首后,曝尸荒野。



弥漫着腐臭味的南部地方,今天又有一座村子被放火烧毁。



民宅在大火中倒塌,从田地里升起的黑烟混合着尸臭飘向天际。



只剩余火仍在闷烧的房子周围,堆满了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若我们是奴隶国家,就能把女人们带回去当奴隶了。」



「根本不必在意。反正南部女人多得是。你还是先担心自己会不会精尽人亡吧。」



此起彼落的猥琐笑声闹腾喧天,一群士兵们口无遮拦地说道。



他们手上抱满了掠夺来的物品。



士兵们愉悦地聆听着女人们的悲鸣,旁若无人地阔步走在村子里。



「没想到会有机会掠夺南部啊。」



「的确呢,虽然南部的人血统偏向于人族,但毕竟是同一国的同胞。更重要的是,掌管南部的可是三魔将之一的汉尼尔啊。」



「只能说,真不愧是三魔将的巴尔大人。在巴尔大人的智谋面前,汉尼尔尽管同为三魔将,但根本是望尘莫及。还好巴尔大人与佛劳斯王太子是站在同一阵线。」



「没错。」



相视而笑的士兵们忽然停下脚步。前方一匹骏马奔驰而来。



骑士的手臂上缠着象征传令兵的蓝布。



伴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漫天飞扬的沙尘中,传令兵在士兵们面前停下马。



「佛劳斯王太子有令!立刻与本队会合!」



士兵们面面相觑,悻悻然地抱怨:



「这可不行。侦察任务还没结束耶。」



「就是啊,又还不到归队的日期。」



他们之所以会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



今天只是他们打着侦察名义大肆掠夺的第二天而已。



「明天之前得前去会合,这是殿下交待的!你们不想听从命令也与我无关,只是相对的,你们最好要有人头落地的心理准备!」



说完,传令兵便沿着来时道路,伴随着马蹄声奔向地平线彼端。



「也太突然了吧。」



「可恶——我还没玩够耶!」



「没办法了。去找个还没被杀的女人享受一下吧。」



士兵们将掠夺来的物品丢在原地后,移动脚步朝着传来女人悲鸣的方向而去。



距离被烧毁的村落约一天路程的地方,反叛军的本营就驻扎于此。



营区正中央有一顶气派的帐篷,雷贝林古王国的国旗正迎风飘扬。



穿过森严的警备进到里头,三魔将之一的巴尔正与参谋们召开军事会议。



「七处村落、两座城镇,男人的首级被割下后排列于城墙上,包括女人、小孩在内的居民全数杀光。周边的村落与城镇的居民们惊恐仓皇地逃往南方避难。」



一名幕僚如此报告完后,周围的幕僚们在听取了反叛军所带来的种种残酷惨况,顿时各个哑口无言。其中,一名部队长怒颤着开口:



「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这么一来,南部将会化作一片荒野。可能会对未来带来影响啊!」



「已经向所有侦察队下达归队命令了。今后再落实要求士兵们自律吧。」



巴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回应。被他的动作惹怒的幕僚口气也益发火爆地说道:



「竟然伤害自己国家的人民,你究竟在想什么?」



「这都是为了将来的作战需要,实在情非得已。只是牺牲者比预期中稍微多了一点。」



「……是什么样的作战?」



幕僚追问道,巴尔一脸愕然地叹了口气。



「流离失所的人们大批南下,你们认为会如何呢?」



此处虽然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南部,但只要再往南前进六十塞尔(一百八十公里),就能到达葛兰兹大帝国的东方。一旦反叛军平定南部后,势必会将侵略触手伸向葛兰兹大帝国的北方,因此,被追赶的难民们并不会逃至北方,而是会朝着葛兰兹大帝国的东方继续南下。



「东方贵族们应该会收留那些难民吧?」



「就是这个。我的目的就在于此。」



巴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拉紧兜帽的边缘,遮住脸庞的阴影也随之加大。



「如果是毫无关联的人们,或许会随便打发,但我们两国可是长年交好的同盟国。他们不可能不收留的。」



巴尔开始在摊开于桌面的地图上摆放棋子。



「人类要活下去,就少不了粮食。食、衣、住缺一不可。不过,若是人数突然遽增,就不得不释出储备的金钱与粮食。如此一来,势必会产生嫌隙。本地的居民一定会开始对难民感到不满。」



自己辛辛苦苦缴贡给领主的东西,却被来自其他国家的外人给吃光。



简直是——不带恶意的侵略。



不满最后会化作憎恶,怨怼的矛头也会指向领主,一旦爆发,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到时便会出现叛乱,大国的内乱无论事态如何发展,终将走向灭国一途。



「葛兰兹大帝国相当强大。因此,人口也非常多。而这正是他们的致命点。」



叛乱有如连锁效应一般于各地频发。长年来压抑累积的不满将会扩散至葛兰兹大帝国全境。到时,雷贝林古王国只要趁着混乱侵略北方,割据领土即可。



「掠夺的目的就在于此。虐杀的目的就在于此。就像是杀鸡儆猴一样。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可怕,将来统治北方也会容易许多。」



然而,即使巴尔说明完后,幕僚与部队长们脸上的不安依旧没有退去。



「他们当中应该会有人看穿我们的计谋,也一定会有东方贵族不愿收留难民。」



「如果是那样,刚好正中我方下怀。若是贵族们之间针对难民问题互踢皮球,一定会产生嫌隙。」



巴尔将一把短剑插在桌上。



「这是离间之计。从内侧分裂自以为立于这个世界顶端的葛兰兹大帝国。」



巴尔散发出的气魄让在场的幕僚们为之噤声。



「军事会议到此结束。等侦察部队回来后,到时再召开一次。在那之前,各位就先待命吧。」



巴尔视线扫过围着桌子而坐的众人之后,便走出司令部。



他接着前往的地方是距离司令部不远处——佛劳斯的帐篷。



守卫的士兵一见到巴尔,立刻往后退开一步,让出路来。



巴尔一走进帐篷,随即有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室内弥漫着的恶臭,若是一般人闻到,绝对会当场作呕。而那阵臭味就来自于摆放在正中央、铺着干净床单的床铺。



走近就看到脸色苍白、几乎完全变了个人的佛劳斯。



「喔……是比堤尼亚卿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佛劳斯察觉到巴尔的存在后,支起上半身。



然而,他随即没了力气,又再仰躺回床上。



巴尔静静地走向他,俯看着不停大口重喘的佛劳斯。



「请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是、是吗……」



原本那么年轻朝气、充满活力的佛劳斯,如今脸上有如老者一般满布皱纹,身体也瘦弱不堪。距离杀害国王后,明明还不到一周——



异状是发生在三天前,军事会议进行到一半时,佛劳斯突然吐血倒地。



之后便日渐消瘦,全身上下也开始腐败剥落。



他失去了左眼,剩下的右眼也正逐渐失明。现在甚至没办法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呵,哼哼……」



因此——巴尔笑了出来。仗恃着佛劳斯看不见,巴尔令人发毛的泛紫嘴唇勾成弯月形状,无声地闷笑。



就在此时——佛劳斯龟裂的嘴唇动了起来。



「克劳蒂雅呢?还没找到她吗?」



「是的。尚未收到消息。」



「哥……哥哥我都变成这副模样了,她究竟在做什么……」



佛劳斯的眼角流下泪水。他举起腐烂剥落后,只剩下三根指头的手。



「比堤尼亚卿……去把克劳蒂雅带过来。我需要她的力量啊。」



「啊——佛劳斯大人。请您别乱动,免得手指又掉落了。」



巴尔差一点就要噗嗤笑出声,他连忙举起手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地压抑想笑的念头。



「克劳蒂雅王女就交给我吧。这是今天的药,请服用吧。」



巴尔粗鲁地抬起佛劳斯的脖子,他的口中发出近乎悲鸣的声音,但声音并不至于大到传出帐篷外,因此,没人来拯救佛劳斯。



巴尔冷眼观赏着表情因为剧痛而扭曲的佛劳斯,须臾后,才伸手探进自己的怀中。



接着他拿出来的是一个染成金黄色的小瓶子——他将瓶口移至佛劳斯的嘴边。



「快,请服用吧。苦涩会转为甘甜,痛楚会转为快感,不安也将转为希望。」



「噢、咳!?咕噗!?」



来路不明的液体灌进佛劳斯的口中。



「我们只要全心地相信『王』。如此一来,幸福一定会降临的。」



昏晦冰冷的黑闇袭卷而来。混沌泞滞的空气潮涌翻腾。



在这一角被隔绝的世界里,佛劳斯持续痛苦挣扎着。



*



柔和清风吹拂而过。花草从积雪下探出头来,神采奕奕地迎风摇摆。



鸟啭声轻挠着耳朵,风和日丽的氛围里,已经嗅不到丝毫紧张感。



比吕等人感受着这般令人舒适、朝气蓬勃的氛围,朝着目的地前进。



然而,当比吕他们一踏进南部时——世界骤然一变。



任何人都会因为眼前的异样光景而屏息。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向某个物体。



整顿完善的道路两旁——X字形的木板有如墓碑一般成排林立。



被钉在上头的是女人、老人与小孩——都是南部的人民。



宛如是点缀着风景的一部分,那些木板沿着道路无限延伸。



尽管尸体不会说话,但他们死前是被人以什么手法杀害,却能很轻易地推论出来。



比吕一行人看着眼前的残酷景象,久久说不出话来。双脚就仿佛在地面上扎了根一样,伫立于原地。过了片刻,脑袋似乎才终于能理解眼前的现况后——



「这是对自己国家的人民应该做的事吗!」



馥金怒不可遏地说道。



「居然做出这么残忍的事。竟连小孩和女人都下得了手……」



沐宁不忍卒睹地举手覆住双眼。克劳蒂雅则是屈膝跪坐于地,为死者献上祈祷。



比吕则将这幕残忍至极的光景深深地烙印在眼底——



「沐宁。」



「是。有什么吩咐?」



「出发吧。从避难人民的话里听来,应该就快到南部军扎营的地点了。」



「遵命。」



听见比吕的话之后,沐宁他们迈开步伐。



将尸体弃置不理,尽管于心不忍,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去埋葬他们。



再说,他们一行只有四个人,根本不可能处理得完这么多尸体。



「雷贝林古王国至今仍然有许多人推崇魔族(琐罗斯德)至上主义。汉尼尔掌管的领地有许多人族居住,而对于那些魔族来说,或许根本就不把人族视为自己国家的人民吧。」



所以才能做出如此残虐的暴行——克劳蒂雅如此说道。



「王兄同样也是推崇魔族至上主义。他过去就曾好几次因为这道危险的思想,而受到父王的责备。」



非魔族者非为人——这就是魔族至上主义。



过去那群傲慢而可恨的家伙们所留下的这句话,比吕想忘也忘不掉。



众多的人类无辜牺牲,大量的鲜血染红大地,深沉的仇恨支配着上天。



若是历经千年后的今日,那道主义也依旧保留着,那么或许可以称之为一种诅咒了吧。



「可是,我很难相信光只是因为这样,便不惜采取如此暴戾的举动。一定还有其他理由吧?」



比吕不解询问,克劳蒂雅踌躇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



「其实……发生那件惨剧的那一天,原本父王是准备宣布要将王位让给我的。」



「然而,这件事却被佛劳斯王太子知道了?」



「是的,王兄应该是从哪里得知了吧。即使杀害了父王,仍旧无法平息他的怒火,或许便是因此而将矛头转向南部的居民了。」



克劳蒂雅的睫毛因为悲伤而轻颤,她伏下眼呼出一口白色气息。



「把比吕大人你们也卷进这种事件中,真的很抱歉。」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之所以会插手,也是为了我自己。」



并肩走在比吕身旁的克劳蒂雅一脸意外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



比吕沉默不语地对着克劳蒂雅绽开微笑。他认为这时候没必要多说什么。



为什么要帮助她……因为想要拯救过去部下所兴建的国家,自己无法对此坐视不管。同时,他也不否认挟带着几分算计的心机——在自己未来的计划当中,雷贝林古王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贤兄!前面好像就是南部军的扎营地了!」



馥金喜出望外地跑到比吕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