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策与下策(1 / 2)
反叛军的本营——当中的司令部营帐内陷入一片寂静。
主要原因是由于第一阵溃败,再加上切身地见识到过去所瞧不起的人族——而且还是民兵的强大后,更让众人变得战战兢兢。
「虽然详情目前还在紧急统计,但初估第一阵有半数以上的人员无法参与战斗。」
「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中了那种程度的挑衅。」
「说到底,终究只是一群罪犯所组成的集团。思考里原本就不存在纪律这种概念。唯一想得到的就只有如何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
「话说回来,该怎么重新编制呢?在这个节骨眼失去第一阵,可说是一大憾事啊。」
营帐里,幕僚们互相讨论着,但各个脸上都带着苦涩。即使想重新编制第一阵,然而包括指挥官嘉里乌斯在内的部队长级以上人员全都阵亡了。
「当下的权宜之计只能降低层级,交由下士官负责吧?」
「就算是这样,但第一阵要由谁来指挥?」
「全是些资历尚浅的小辈。如果交给没经验的人,下一战真的会全军覆没啊!」
雷贝林古王国长年以来,一直待在葛兰兹大帝国的保护伞之下,根本从未经历过战争。
因此,大部分的年轻魔族(琐罗斯德)唯一有过的讨伐经验,顶多只是盗贼或怪物罢了。
「话说回来,巴尔大人去哪里了?光凭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一名幕僚开口询问,另一名年迈的魔族回答他:
「自从第一阵陷入劣势后,巴尔大人便不见踪影了。」
「他会去哪里呢?」
「谁知道,在看过『军神(玛尔斯)』后裔的战斗英姿后,他的样子就不太对劲。」
「『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吗……他居然没有逃跑,反而去和南部军会合,害事情变得更麻烦了。重点是,他的弓术太惊人了,简直超乎人类范畴了。」
「听士兵们说,就是他取下嘉里乌斯的脑袋……」
「哼,终究也只是人族,之后再来思考该怎么对付他就好——总之,先想想该怎么重新编制第一阵吧。」
某人这么说完后,整座营帐又再陷入沉默。
此时——
「将第一阵移到后方作为后备军吧。之后再视情况需要,慢慢消耗掉就好。虽然也可以编进其他部队里,但应该没有哪支部队会想要罪犯吧?」
入口出现一名男子,正是三魔将(阿拉斯)的巴尔。
幕僚不约而同地向他敬礼。巴尔轻轻点头回应,走到营帐中央,俯瞰着摊放于地板上的地图。他的脸庞一如往常地遮挡在兜帽底下,无法窥视他的表情,但在场所有人当中,却没人对此感到疑惑。
「您去哪里了?」
「我去向卧病在床的佛劳斯王太子禀报战况。」
「在那种情势之下?」
幕僚投来半带指责的目光,巴尔暗地窥探了一眼,嘴角不由得高高扬起。
「想要整合全军,首战落败是有必要的——当然前提是不能对第二阵带来影响。而且,那个情况下,根本用不着我的指挥吧?根据目前在场诸位的判断,就足以因应了。」
「也就是说,一切都在您的预期之中吗?」
「没错,尽管我没想到嘉里乌斯竟然会阵亡,但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吧。他有一点太过好战了,这点一直以来就相当惹人厌啊。」
「而且第一阵全是由罪犯所组成的,正规军对他们也都是避而远之。」
「真要说的话,唯一出乎我所料的就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居然没有逃跑,甚至还协助南部军……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都完全如我所愿地进展。」
年迈幕僚轻捻花白的胡须,望向巴尔。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今后我军当中,就不会再有不听命令、擅自鲁莽突袭的愚蠢之徒了吧。既然如此,采取的作战与开始时一样。首先只要专注于打倒南部军即可。」
「那么,若是那样——」
就在幕僚话还没说完时——外头忽然鼓声大作。
「敌袭吗?」
幕僚们各个脸色大变,连忙起身准备出去查看情况。
「等一下,如果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只会带给士兵们不信任感。既然身为上级长官,无论身处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处变不惊。」
巴尔如此训斥完之后,迈步从幕僚们面前走过。
来到营帐外,太阳已经完全西沉。黑暗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但夜空中星辰闪烁,加上设有多座的营火,仍然足以看清前路。放眼望去,惊慌失措的士兵们正探头探脑地打探四周。
不过,本营里没有任何一处起火,并不像受到敌袭的样子。
「哼,原来如此,来这招吗……」
巴尔叫住正从他面前经过的其中一名部队长。
「不必过度解读。总之,先叫大家别太骚动,狼狈也要有个限度。」
巴尔冷静地看清现况后,下达指示。
「另外,将栅栏增加至三层,并增设营火。交班时间改为每隔一刻钟交班。另外传达给各部队,每隔一段时间,就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射出火箭。这样应该就足以达到牵制了吧。」
「属下立刻就去!」
待士兵离去后,老迈幕僚走向巴尔。
「您认为对方的目的会是什么?」
「天晓得,有可能是我军的戒备比他们预期中更加森严,于是临时改变策略,企图让我军疲于奔命吧;不然就是想要趁乱派密探潜进来。我目前想到的可能性不外乎这两点。」
巴尔似乎是对自己的推论相当有自信,言语中没有丝毫动摇。
「你们也先去休息吧。只要我军不受到挑衅,他们也不会发动夜袭。」
巴尔拉低兜帽边缘,转身背过幕僚们。
「您要去哪里?」
「去找佛劳斯王太子。这场骚动,想必也会引起他的不安吧。」
巴尔回答完后,便迳自迈开步伐。
「身上散发的氛围简直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我确实感受到『那家伙』的气息。『军神』的血统并未衰减吗?」
压低声音闷笑起来的巴尔,重新翻出过去的记忆。
「而且,那种挑衅手法也很相似。会让人不禁想起修瓦兹。总算可以一报千年之前的旧帐。同时也是为了达成吾等之『王』的未竟之志,无论如何,都得在这里杀了『军神』的后裔。」
当士兵们的混乱逐渐平息下来时,巴尔来到佛劳斯的帐篷。
里头完全被黑暗所占领,流转其间的阴冷氛围令人有些发毛。
「身体状况如何呢?」
巴尔对着一团在黑暗中蠢动的物体开口说道。
「还不错。」
听见对方简短的回答,巴尔一脸满意地点头。
「亏您承受得住呢。如此一来,您就是『王』的『死兵』了。」
「我真的死了吗?」
「是的,另外……为了召唤您的灵魂,一共牺牲了一万三千人。」
不过都是人族……巴尔补充了一句后,佛劳斯愉悦地笑了起来。
「咕呵呵呵,只要不是同胞,死再多人也无所谓。不过,没想到才这么一点的牺牲,就能获赐『原初』的力量……」
巴尔并没有回答佛劳斯的话,只是在脸上浮现一抹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身体在黑暗中缓缓摆动。
「怎么了?」
佛劳斯不解地询问,黑暗中的巴尔摇摇头。
「没什么——言归正传,我是有事来向您报告。第二皇子正从各地召集兵力,驻守在国境附近。数量约莫五万左右。若是第四皇子求援,预估八天内就能抵达这里。」
「……我军人数为三万——如今第一阵严重受创,人数应该更少吧。」
「不过请您放心。对方想出的策略全都被我看穿了。接下来只要按兵不动,静观对方如何出招就好。」
愉悦的笑声化作阵阵回音。空气随之撼动,卷起益发深沉而混沌的漩涡。
*
夜空中星辰闪烁,宛如打翻了珠宝盒一般。
有别于沁心刺骨的寒风,月光柔和地洒落,而比吕正借助着月光阅读一封信。这是传令兵连同第二皇子的信一起送过来的。
寄件者是率领两万军势前往费尔瑟属州的第六皇女。
整顿完善的道路会加速敌军的侵略脚步,但反之亦然——三天后,丽兹就能与奥拉会合了。
(虽然费尔瑟余党军也很令人在意……总之先解决自己手上的工作吧。)
有太多让人难以释怀的疑点。要在今天一天内全部看透,实在太困难了。
可以的话明天,最迟则是后天,一定要把敌人的全部企图摸清楚。
(对方明明可以卖弄更多计策对付我军才对啊……)
比吕回到自己的帐篷,在地面上摊开地图并坐下。
(希望能逼对方露出一点动静……该怎么做才好呢?)
比吕眺望着地图,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国境。第二皇子目前正将军力集结于此。
然而,这一招实在太危险了。很可能会因此斩断雷贝林古王国的命脉。
(不过,尽管只是让对方在脑海闪过这道可能性,还是可以诱使其露出破绽。)
比吕小声低喃后,捂着眼罩轻轻叹了口气。
(是否该下点重药呢……如此一来,或许就会有答案了。)
如果对方上勾的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引诱敌人中计,并将其歼灭了。
比吕将意识往更深沉处潜去。
之后,他在地图上摆放几枚棋子,拟出多道计策后,却又一一屏弃。
「贤兄。」
冷不防地被人叫了一声,比吕一抬起头,就见到馥金正单膝跪在自己面前。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当比吕满心疑惑时——
「你终于有反应了,我已经叫你第五声了。」
比吕不由得惊讶,原来自己刚才那么集中。馥金苦笑着说道:
「如果今天进来的是暗杀者怎么办?虽然我们就在附近,但也不可能立刻飞奔过来啊。」
若是杀气,自己一定会发现。即使对方隐藏得再好,「黑椿姬」还是会有所警觉,所以根本无须担心。
「话说回来,馥金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看贤兄的灯还亮着,所以替你端了宵夜过来。」
馥金休息的地方距离比吕的帐篷并不远。由于军队里很少有女性,难免有点担心的比吕便将她的帐篷搭在自己的附近。而她的兄长沐宁也一起住在那里,可以说是集周遭男人们的嫉妒于一身。
「虽然只有口味清淡的热汤和面包就是了。」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呢,我刚好肚子有点饿了。」
坐在比吕面前的馥金似乎是无事可做,于是便将视线移向摊放于地面的地图。
「贤兄随时都在思考战术吗?」
「也不一定。有时候也会什么都不想,直接入睡。」
「今天不一样吗?」
「心里只要有什么无法释怀的事,我就会睡不着。」
「那么,我陪你一起睡吧?」
究竟为什么会导出这样的结论,比吕一时之间也完全摸不着头绪。
「………不了,没关系。反正也吃了宵夜,应该很快就会困了吧。」
「啊,不然我来唱点可以助眠的摇篮曲吧!」
所以说,究竟为什么会导出这样的结论?比吕不禁有些头痛地伸手扶着额头。
「这样会无法做好士兵的榜样,容我婉拒吧。」
比吕耸耸肩拒绝后,只见馥金蹙起眉头瞪着他。
「骗人。大哥明明说了,有些指挥官为了展现自己的肚量,会找女人陪睡的。」
尽管比吕对于灌输馥金这种无谓知识的迦达有满腹抱怨,但他仍然点点头。确实是有这样的指挥官。这是为了让士兵们认为指挥官游刃有余。然而,这一点有好有坏——以现在来说,这种风气并不被认同。
「总之,今天先不用了,馥金也快回帐篷去吧。」
「不要,我很担心贤兄,所以决定留下来!」
看来是多说无益了。或许她只是单纯想待在这里罢了。
比吕深深叹了口气后,想到了一个妙计。
「对了,不然你也一起思考战术吧。」
有时听听其他人的意见,自己也会灵光一闪想出好战术。
「可以吗!?」
比吕对着一脸开心、眼神闪闪发光的馥金点点头后,又再拿起棋子摆在地图上。
*
隔天早上——比吕所率领的南部军再度与反叛军对峙。
比吕所在的南部军本营里,没有丝毫慌乱氛围,尽管人数处于劣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惧怕敌人。
对峙的敌军似乎是精力太过旺盛,从一大早便嘶吼个不停。
就像是说着他们随时都能开战。也或者只是想挫挫比吕这方的士气。
「……如果是比吕大人,这种时候会采取什么手段吗?」
一阵强风方歇,一道悦耳美声震动着比吕的耳膜。
「……嗯?」
坐在马车里的比吕偏着头望向身旁,克劳蒂雅王女的美丽双眸险峻地眯起,眺望着敌军。比吕也跟着将视线投向同一个地点,只见敌军与昨天同样采取横向展开、守株待兔的阵形。
「如果比吕大人今天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您会怎么做呢?」
克劳蒂雅又再询问了一次,比吕点点头后开口回应:
「如果我今天站在对方的立场,会稍微露出一点破绽,借此确认对方的反应。虽然也可能打草惊蛇,但这样一直对峙也很没意思吧。」
「那么,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您认为理由是什么?」
「可能是想静观其变,也或许是有其他计策吧。」
比吕一说完,克劳蒂雅随即用力点头,就像是思绪灵光一闪似地。
「奇袭——他们说不定会趁隙绕到我们背后。」
「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会更加挑衅才对。再说,这里十分空旷、视野辽阔,并不适合发动奇袭。」
如果有可疑部队于雪地上移动,立刻就会被斥候发现吧。那样的话——可以供奇袭部队藏身的地点,顶多就只有树林而已。然而,那样就必须诱使敌人靠近才行。如此判断的比吕再次环顾四周。
「附近不像有部队埋伏的样子。对手十之八九并不打算行动吧。」
「可是,光是这样互相牵制也无法获胜吧?」
克劳蒂雅眼神充满疑惑地瞪着敌阵。
比吕耸耸肩——
「那也和我们无关吧。我们也只要依自己的做法行事就好了。」
他说完后,招来附近的传令兵。
「您找我吗?」
「传达给前阵,开始前进。并指示其他部队,依计划进行。」
「是!」
传令兵敬礼后便离去。比吕接着叫来沐宁。
他与靠过来的沐宁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后,交给他一封写有某项内容的信件。
沐宁谨慎地将信件收进怀里后,朝比吕一鞠躬。
「不要太逞强了。」
「别看我这样,除了实力以外,我对逃跑也很有自信!」
「万一情况危急时,不必执着于作战,立刻逃跑。那不是重要到得拼上性命的事情。」
「我明白了,那么我先告退了。」
沐宁同样敬了一下礼后,便转身离去。
在此同时,前阵伴着一阵漫天飞舞的沙尘,开始行动了。
期间,克劳蒂雅改而骑着马匹,来到比吕身旁。
「那么,我也开始行动了。只是,这真的没问题吗?」
克劳蒂雅一脸担忧地向比吕确认。比吕态度洒脱地耸起肩回应:
「放心吧。比起我,你那边才是关键啊。」
「话是没错……万一被对方察觉,便万事休矣。」
「到时就立刻发动突击,华丽地死去吧。」
「那样的话,似乎也相当愉快呢。」
克劳蒂雅一脸发噱似地咯咯轻笑,之后她将马匹调头。
「那么,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依照作战开始行动。」
与部队会合后的克劳蒂雅身影慢慢从视野中离去后,比吕转而凝神注视着白雪纷飞的前方。
「这下第一阶段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一股脑儿地全力逃跑了。」
比吕愉悦地轻声说道,他对旗手送出暗号后,只见雷贝林古王国的大旗飘然升起。
随即,全军开始行动。
并不是前进,也不是左右分散,而是慢慢地后退。
此时——一名传令兵穿过笼罩着战场的雪雾,朝着马车疾奔而来。
「比吕殿下,敌军果然没有采取行动的迹象。另外,前进的前阵已经朝左右分散完毕,准备与第一阵会合。」
「那么指示下去,开始后退。等拉开距离后就扎营,今天先休息吧。」
没必要无谓地消耗体力。若是自军出现疲态,那就本末倒置了。
看着愈离愈远的南部军,敌军或许是认为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妙,于是拉近距离。不过,并没有转守为攻,而是彻底维持防守态势。
当然,威吓和挑衅也没少过,只是比吕并没有上当,持续沉着地拉开距离。
就这样双方反覆地一进一退相互对峙,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然西沉,夜幕缓缓低垂。
*
「今天敌军同样发动了相当热闹的夜袭。」
担任反叛军参谋的巴尔如此说道。
「不过也和昨天一样,只有声音而已。」
他现在正在张设于扎营地中央的营帐里。
周遭的其他幕僚们脸上尽是流露着不安之色,尽管军事会议已经结束,却迟迟没有离去。他们畏于敌军的攻击,极度害怕回到自己的帐篷。
「巴尔大人,就不能想想办法解决这个声音吗?这样下去,根本无法好好休息。重点是,士兵们也是人心惶惶。」
巴尔可以理解幕僚们忍不住抱怨的理由。
对方只是以太鼓、号角发出喧嚣的噪音,却没有任何准备夜袭的迹象。这么下去,只会不断耗损士兵们的精神,根本无法解除疲劳吧。
「已经有采取对策了。不需有进一步的作为。各位就安心地回去帐篷吧。」
如果上了对方的当,派兵前去追击,也只会被其逃脱。一个不小心,更可能中了对方的回马枪,到时只会平白折损兵力。
「而且,根本没必要浪费体力追过去。我们只要悠哉地静观其变就好。」
「可是……」
尽管明白巴尔的话,但心底实在难以释怀,幕僚们脸上的表情便是如此诉说着。
即使要他们放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任谁都无法轻易地好好休息。
虽说如此,除了戴上耳塞,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我军戒备森严,绝对不会让敌军找到破绽发动夜袭的。若是要再争论下去,我只好直接在你们耳朵塞上棉花,让你们入睡了。」
巴尔百般无奈地说完后,便低头俯视摊放于桌上的地图。
今天对方的行动有太多不自然的疑点。
前阵卷起漫天沙尘,千名以上的南部军同时消失了踪影。
当然反叛军这方也有派出斥候调查周边树林,确认是否有躲藏伏兵。
然而,四处都没发现敌军身影,由于敌军只是一味地拉开距离,反叛军这方除了加强周遭警戒,同时也追着敌军前进,但过程什么也没发生,乏味到几乎让人丧气。
不过那应该也不是无头苍蝇的行为……若他们没有目的,势必会出现破绽。
然而,今天早上看到敌兵后退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如果他们是打算和国境附近的第五皇军会合,故意想要拖延时间的话,对我方来说也更好动手。」
一旦南部军与第二皇子所率领的军队会合,人数将会远在反叛军之上。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拖延时间,这样的作战让人不得不说实在太肤浅了。
「若敌军有意会合,就必须在那之前彻底击溃才行。」
虽然还无法掌握「军神(玛尔斯)」后裔的力量究竟到什么水准,不过若是让他率领大军,肯定会很棘手吧。正当巴尔如此思忖时,他原本眺望地图的眼眸忽地眯细。
「……哼。要是敌军继续南下,将会抵达修内要塞附近吗……」
他们或许是想在这里进行封城战,借此争取时间,再与第五皇军联手进行夹击。
如果不是这样,南部军是绝对没有胜算的。更重要的是,对方想得到的「上策」,巴尔全都了若指掌,主导权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上。
「巴尔大人。另外,斥候发现了这个。」
一名幕僚递过来的是一封信。巴尔中断思考,指示幕僚确认内容。信中所写的主旨正是要向第五皇军求援。
「哼……是在什么情况下取得的?」
「斥候发现一名可疑人物,准备捉回时,对方却奋力脱逃,这封信就是在当时掉落的。」
「哼!居然偏偏这么刚好掉了如此重要的信吗?」
巴尔加深了脸上笑意。这是威吓,也就是下策——再也没有比这更重大的失误了吧。
居然主动犯下如此失策……心底翻涌而上的喜悦让巴尔压抑不住笑意。
「真是愚昧。大概是想以防万一吧,不过这只是反效果。」
特地送信过来,或许是企图将反叛军的注意力转移向第五皇军,也可能是想诱使他们将矛头转向第五皇军……
「不过,拜此所赐,我现在可以确定无须杞人忧天地担心第五皇军。」
即使没有使出这种手段,第五皇军也从来不曾从巴尔的脑海中消失。
但却居然会自掘坟墓,可见对方一定也急了吧。
「还真是傲慢。凭着不足三千的兵力,他真以为会有胜算吗?哼!要收拾那种傲慢之徒,简直易如反掌。」
巴尔开始从事先已经拟好的计策中进行筛选。哪道计策才可以最有效率地将敌人逼入绝境。
「……如果对方打算在修内要塞宣战的话……」
对方大概会在表面上假意采取封城战,实则派出特遣队从反叛军背后发动奇袭吧。
此外,如果再考量到兵力不足的这一点,可以确定对方一定会选在夜间发动攻击。
「至今为止所采取的那些诱使人误以为是夜袭的行动,目的应该就是要松懈我军的注意力吧。」
巴尔这下全看穿了。接着只要抹杀失去退路的「军神」后裔,迎击第二皇子,并蹂躏北方。如此一来,葛兰兹大帝国的瓦解便近在眼前了。
「就快了……再不久就能一雪过去的耻辱,魔族即将再次称霸中央大陆。」
在那之前,就陪他好好玩玩吧。直到卖弄肤浅计策的后裔脸上,染满绝望之色为止。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两军同样只是对峙而已。
待在本营的比吕打了个哈欠后,眺望着布满眼前视野的反叛军。
「今天同样没有动静吗?虽然对我军来说也比较好做事,但实在让人闲得发慌啊。」
明明身处战场,却没有流任何一滴血,也没有听到一丝剑戟交锋声。唯一的余兴节目大概就只有双方士兵彼此的叫嚣。而就在近日内,这些咆哮即将会转为喊杀声吧。正当比吕沉浸于如此的思绪之中时,一名幕僚来到他的身边。
「比吕殿下,时间到了,要怎么做呢?」
「和昨天一样,后退吧。如果敌军追击过来,就回以箭雨攻击,全军反转为攻,进行迎击。」
这种时候,就能反过来利用人数少的这项优点。比自己更弱小的猎物猛然一变,朝自己发动攻击的话,对方势必会一时恐慌而乱了阵脚。
而这阵恐慌将会带起一道水波,扩散至其他部队。如此一来,损伤将会十分惨重,等敌军重新编制好部队时,恐怕也无法拂去脸上的惧色吧。
「只要人数一多,便会不自觉地变得目中无人。无论上位的人再怎么提醒,要让最下层的人听进去,实在太难了。尤其是对于军纪散漫的反叛军而言。」
如果他们把伤害无辜人民、烧毁村落视为胜利的话,想必也会更加助长傲慢心态吧。
「事情就是这样,指示部队后退吧。」
比吕如此告诉部队长后,向旗手送出暗号,命令全军与昨天一样后退。
反叛军没有追击过来的迹象,南部军悠哉地拉开距离。
这天也只是互相对峙,在没有拔剑相杀的情况下,太阳渐渐西沉。
太阳西沉、月亮升起,黑夜随之来临,这便是大自然的定律。
扎好营的南部军,休养生息的同时,亦未松懈周遭的戒备。
由于也允许士兵微量小酌,营地里流转着轻快自在的气氛,谈笑风生的士兵们比比皆是。而在营地中心,称为本营的地方,比吕将各部队长召集至此。
战士们全围绕在简易式的长桌周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之色,注视着坐在上位的比吕。
「今天一整天下来,我观察敌军的出招方式后,已经可以做出某个程度的预测。」
比吕的口气就像是闲话家常般地轻快,部队长们全都露出一脸惊讶。
「意思就是……可以看穿敌军的战略吗?」
其中一名部队长出声询问。比吕自信满满地面带笑容点头。
「虽然无法断言,但几乎是错不了的。」
「那么,我军是否要切换战术呢?」
「不,维持和一开始时相同,行事上依旧采用所有人的战术。」
绝不打破约定。众人难得想出的计策提议,还是希望能使其得以实现。
然而,一名部队长脸色一沉,口气显得不安地开口。
「……可是,若是太过固执,是否会有全军覆没之虞呢?」
「就是为了避免这一点,所以我才在这里啊。等着吧,我一定会将战局导向胜利的。」
比吕将手遮覆在摊放于桌面的地图上方,接着拿起放在角落的一枚棋子。
「明天退至修内要塞。并且务必尽可能佯装我军布下陷阱的假象。」
棋子被比吕的手一路带往西方,最后停在一处要塞之上。
「而这里将是决战之处,一切的计策都将在此开花结果。」
届时,大地将染成血红。犹如一朵盛开于地面的巨大红花,鲜艳地妆点大地。
「在那之前,持续回避无意义的战斗。不过,光只是逃跑也很无趣。就和昨天一样,派出几支部队,假意发动夜袭,使敌军疲惫不堪,并助长其骄兵之心,最后我们再一口气将其击溃。」
在场所有人皆被比吕那股不容置喙的魄力所震慑,各个屏气噤声。
「遵、遵命。一切听从比吕大人的指示。」
「如果有任何疑问,我都可以回答。若是不方便在这里说,等一下可以来我的帐篷。我会一五一十回答,绝不隐瞒,请各位放心吧。」
比吕的视线缓缓地扫过营帐里的每个人,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么,军事会议就到此结束。」
此话一出,各部队长们不约而同地对着比吕鞠躬行礼,之后端正好姿势走出营帐。
由于人一口气减少,营帐内的气温随之急遽下降。
比吕坐在椅子上,将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握后杵着下巴,视线俯望着地图。
「如果你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话,我就向你证明你错得多彻底。」
比吕浮现一抹浅笑,轻抚眼罩后,将数枚棋子并排在地图上。
脑海中浮现出数道对策,左眼泛疼地激烈脉动着,仿佛疾呼着想放手一试。
「这里结束后,还有费尔瑟属州、德拉路大公国、休太岘共和国,以及更往西进的其他众多国家正等着我。尽管并非所有国家都是敌人……」
若是中央大陆没有交战的对手了,就渡海进军北方大陆或是西方大陆。不过在那之前,对方一定就会先攻过来了吧。
「啊——……还有东诸岛。」
兽族(安斯洛)所居住的土地,同时也是怪物横行的魔境。
兽族是十分好战的种族,但基于某个理由而无法采取行动。
因此,只要不主动刺激他们,不管于明于暗,他们都不会有所行动才对。
「只是不知道现今状况如何了,这让我有点担心。」
即使如此,可以选择的选项还有很多,往后可以让自己一试身手的机会将会持续增加吧。比吕一一推倒排好的棋子,最后停下手,注视着唯一一枚仍站立着的棋子。
「……葛兰兹大帝国。」
千年的岁月让这个国家变得巨大。挟带着就连过去的比吕都难以想像的强大力量称霸中央大陆。除非周边诸国团结一致,否则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足以与葛兰兹大帝国正面抗衡。虽说如此,也并非没有不安因素。
「并不是皇帝的力量不足——而是放任贵族诸侯过度扩充力量。」
比起向外扩大版图,如果没有适时地审视内政,等回过神时,恐怕就已经难以掌控。迟早都必须设法保持五大贵族的平衡吧。
「为了击垮中央贵族,由无派阀贵族形成一股新势力与之抗衡,这或许也是个好办法;只是这么一来,很可能反而建立起单一贵族独大的时代。」
新兴势力相当可怕。会在转瞬之间,吞噬掉其他的敌对势力。
若是掌舵错误,国家恐怕会一口气瓦解。为了避免这一点,只能稳扎稳打地踏实迈进。为此,有必要适当地增加东方贵族的权力。
「该做的事情还很多。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比吕将所有棋子推倒后站起身,转身往外走去,黑衣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而起。
「首先得先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争。我可不会受到过去的因果所束缚。」
比吕踏着相较先前更为响亮的步伐声,轻抚着眼罩离开营帐。
空无一人的营帐里,只剩风声回荡其中。
就在此时——盘据于四个角落的黑影开始诡谲地蠢动起来。
那道黑影最终化作人形,浮现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愉悦地舞动着。
接着,黑暗神不知鬼不觉地有如渗入棉花的水滴一般,静静地持续扩张。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
傍晚时分,南部军出现了有别于先前的行动。
「呵……欺敌之术吗?」
反叛军本营——中央有辆没有屋顶的马车。巴尔就坐在上面。
他的视线前方飘落大量的粉雪。雪量几乎就快覆盖所有南部军。
「还真是一群爱玩雪的家伙。我可不会中了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陷阱。」
巴尔将地图拉向自己。之后,他双手把玩着棋子,凝目瞪视地图。
修内要塞就近在眼前,派出斥候前去调查的结果显示,它似乎称不上坚固。
「已经事先打造好数把破城槌了,轻而易举就能破坏那种脆弱城门。」
接下来只要对方能如自己所预料般行动,甚至也无须大费周章。
根据巴尔的推测,接下来对方将会借由粉雪为掩饰,全力、全速地拉开距离。
若是反叛军追击过去,南部军将会反守为攻,发动攻击吧。
虽然大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收拾他们,但反叛军现在可没时间为了区区三千兵力的对手浪费功夫。
毕竟之后还得迎战第二皇子的大军。
「巴尔大人!敌军全速、全力地拉开距离了!」
听见传令兵的回报,比吕脸上的笑容更加深沉。
之后对方应该是会逃进修内要塞,像缩头乌龟一样进行封城战吧。
「若是我军连忙追过去,敌方特遣队大概会从背后发动突袭。」
第一次两军对峙时,南部军约有千名士兵脱队。他们绝对正屏气凝神地埋伏在暗处。如果反叛军攻击修内要塞时,背后冷不防遭到突袭的话,恐怕会难以招架。
「虽然也可以留下迎击部队……」
只是万一这一步遭对方识破——到时迎击部队将难逃被夹击的命运。
既无法拖延太多时间,又只会平白折损兵力。
「既然如此,就等着看我如何破解敌军计策吧。没必要特地随之起舞。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巴尔挥手招来传令兵。
「通令全军。包围修内要塞后,注意身后动静。」
「是,遵命!」
巴尔眺望着正朝修内要塞退去的敌军,在脑海中思索着。
(这下对方能采取的计策就只剩夜袭了。)
为此,才会事先埋下数道伏笔。一而再地佯装夜袭,拼命地诱使反叛军松懈防备。底层士兵们的警戒心正逐渐薄弱。
此时若是遭到夜袭,反叛军绝对会轻易瓦解吧。
(不过,这是指我没能看穿对方计策的情况。我就将计就计反将你一军。)
对方至今打出了各种计策,为的就是确保无论身陷任何状况都能应对自如。
手法完美得有如正在阅读兵法教科书一般。但反过来说,也可以说是很容易看穿……
(乏善可陈。充其量也只是后裔。终究无法超越「军神(玛尔斯)」吧。)
只要大败对方的夜袭攻势,对方肯定会士气大挫,再趁他们逃进要塞时一举击溃。
深信决战时刻就在今晚的巴尔,前往佛劳斯的马车向他报告。
「南部军似乎逃进修内要塞了。我可以认为一切发展都如你所料吧?」
注意到巴尔的气息,佛劳斯率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