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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的讯息(2 / 2)




乌特加德露出一脸奇妙表情,眺望着地图,实在难以判读他究竟真的听懂了没有。哥尔摩将军满是感慨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的,当然有。所以,请不要选择逃跑这道窝囊的选项。」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那样瞪着我嘛,是我错了,请你快点说明吧。」



「现在已经不能奢望可以重整本军了。所以,就反过来以本军作为诱饵,而我们则绕到敌军后方发动攻击。」



哥尔摩说明的同时,还配合着移动棋子,好让乌特加德可以理解。



「不过,敌军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吧。因此,暂时先让藏身于右方林子里的伏兵退回本阵,并尽快调去支援本军。」



「为什么只留下左方伏兵,单单召回右方兵力,而且还派去增援本军呢?直接留下来固守本阵不是比较好吗?」



「我先回答您第一个问题吧,这是因为葛兰兹军所在的位置是从我方望过去的左边。虽然不知道该说是优点还是缺点,『兽族』是群性格耿直、不爱耍小花招的家伙。因此,我才会判断敌军不会从右方过来。另外,之所以不留下右方伏兵固守本阵,是为了让身为诱饵的本军可以撑久一点。」



「争取时间吗?」



「是的,毕竟事到如今了,干脆就让本军遭受足以全军溃灭的打击吧。」



反正都是一群以人质作为威胁、强召而来的士兵。根本没人有力气战斗。再说,他们若是幸存下来,反而才让人伤脑筋。因为他们最珍视的家人,已经不在休太岘共和国了。



「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被乌特加德大人您当作奴隶贱卖掉了。若是让他们活着回家,势必将会掀起暴动。」



「哈哈,不过,赚来的钱都换成武具回馈在他们身上啦?」



乌特加德拍手大笑,哥尔摩将军露出一脸愠色。



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乌特加德更加笑不可抑地捧着肚子,口无遮拦地说道:



「呵呵,被当成人质牵制自己的家人,变成了守护自己宝贵生命的防具。这样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各位说对吧?」



乌特加德向周围的近侍们征求同意,选良军出身的他们毫不犹豫地点头,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绝于耳的哄笑声响彻营帐,乌特加德似乎终于笑够了,他噙着泪光望向哥尔摩将军。



「别说这个了,回到刚才的话题,万一敌军从右方——也就是约顿海姆侧来袭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哥尔摩将军耸了耸肩,回应乌德加德的话:



「战争本来就如同一场赌局。有时战况会受到运气左右,这种情况也是履见不鲜。所以,我希望能尽可能将运势拉向我方。」



「喔……那种有如神迹的事,真的办得到吗?」



乌特加德的双瞳炯炯发光地注视着哥尔摩将军,就像是倾听着枕边童话的小孩子一般。



「将待命的五千『选良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左右两侧绕至葛兰兹与约顿海姆两军的本阵。右方大张旗鼓地移动,左方则谨慎而行,避免和敌军撞个正着。」



「左方万一正面遇上敌军,又该怎么办?」



「不可能的。因为我有准备了压箱的王牌。」



哥尔摩将军眼阵中绽发出诡谲的光芒,双唇抿成一直线,瞪视着地图。



他的表情散发出一股骸人氛围,就连原本一直愉快倾听的乌特加德,都不禁全身僵直。



*****



因两军混战而卷起的剧烈沙尘漫天飞扬,若是张口汲取氧气,沙土便会随之侵入口腔,折磨着干渴的喉咙。即使什么事也没做地伫立原地,也会被溅满一身他人的鲜血,而后伴随着悲鸣、人头落地。



丝卡蒂踩碎倒在地面上、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手臂,以钩爪刺穿追击而来的敌兵,使其永远噤声。



「……果然有股异味。」



她将双臂垂放在地面,确认周遭的动静。



剑戟声较开战时更加激烈,怒号声于空中交织飞错,全身寒毛直竖的模糊肉块所发出的临死哀嚎震耳欲聋。因此使得那道异样感被铁锈气味所掩盖,难以掌握真面目。



「怎么回事……总觉得让人无法释怀。」



丝卡蒂用力甩头抖落汗水,跨坐在一具尸体上,大口喘息着。



亲卫队为了保护突然卸下戒心、毫无防备的主人,奋力攻向周围的敌兵。



「大姊头,您累了吗?」



「说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会累。」



丝卡蒂「呼啊~」地张大口打了个哈欠后,不解地偏着头,扫视四周。



「从刚才就一直嗅到一股异味。」



「这个嘛……不就是汗水、鲜血和眼泪的味道吗?」



战场上确实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尸横遍野,几乎连踏足的空间都没有。



泪流满目的尸体,或许是临死之刻想起了家人吧。



表情扭曲的尸体,必定是死前饱受了折磨吧。



死不瞑目的尸体,双眼散发着深沉怨恨。



然而,却完全无人在意。每具尸体被践踏得面目全非,宛如是对死者的冒渎。每个人都不想死,一股脑儿地往前冲,拼尽全力地持续战斗着。



万千的情感彼此冲突、互斥,两军的欲望夹带着热气闷熏着战场。



「不对,是更臭的异味。」



丝卡蒂的本能正发出危险警讯。



她左右张望确认,但遍目所及的就只有拼死战斗的两军士兵。



抬头仰望,天空晴朗无云,与内心的不安骚动完全相反。



「本阵有传来任何联络吗?」



「完全没有。也未见到狼烟升起,可见没有问题吧。」



「那么就是葛兰兹吧……不,不对。究竟会是什么?」



丝卡蒂起身撩起浏海,眯细眼。



接着,她捡起掉在脚边的头盔,疑惑地偏过头。



大量的鲜血有如水龙头全开似地,从装着断头的头盔里不断流出,最后被大地全数吸收殆尽。



不过,尽管手臂沾满了鲜血,丝卡蒂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啊……原来如此啊。」



总算找出那股异样感真相的丝卡蒂,眺望着北方天空,同时唤住正与敌兵缠斗的近侍:



「本阵有留下后备兵力吗?」



「没有,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是处于敌众我寡的劣势。为了彻底歼灭敌军本军,几乎所有兵力全都投入战场了。」



「是吗……那么,只好现在过去了。」



丝卡蒂吹了一声口哨。随即只见她的爱马一路奔过战场中央。



「本军的指挥就交给你了。另外,通知后方,指示下去,调派两百名左右的士兵随后跟上我。」



「咦?」



无视错愕回应的近侍,丝卡蒂舔了一下嘴唇,高高扬起嘴角。



「我现在就去宰杀藏身暗处的土龙们。」



丝卡蒂话一说完的同时,便已经跨步奔驰于战场。



她的爱马也随之加速,一转眼便与她齐肩并跑。



「哈哈,真亏你能跟上来呢。等一下会好好奖励你的!」



丝卡蒂腾身一跃,跨坐在马背上,乘着激昂气势,一路横切过敌军本军。同伴们一看到自家司令官冷不防地突然转向,各个面面相觑,不过这一点就连敌兵也一样,即使刺出长枪,也少了劲道。乏善可陈的攻击,当然无法阻止丝卡蒂了。



「别挡路!」



她将钩爪一挥,瞬间便在敌阵杀出一条血路。



丝卡蒂气势万钧地从敌军本军的右方突围而出,接着直接冲进眼前的树林之中。



她的爱马避开挡在前方的树木,同时丝毫没有减速地全力奔驰。



「喔,来了吗?」



丝卡蒂察觉到从身后逼近的气息,即使看不见身影,还是判断得出是同伴追过来了。



这都要感谢近侍忠实地完成工作。



「好了,异味的真相究竟会是什么呢?」



轰然马蹄声吓得鸟儿纷纷窜飞离去,丝卡蒂的杀气逼得动物们从草丛后方飞也似地奔逃。就在周围的树木愈渐稀疏时,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辽阔光影。



——是出口。



加深笑意的丝卡蒂站在马背上——



「我是丝卡蒂·贝斯特拉·米迦勒!」



就在爱马穿出树林的同时,她纵身跃上高空。



「土龙们,狩猎的时间到了!」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支骑乘在小马上的「小人族」集团。



『怎么——会、嘎啊!』



面对冷不防出现的丝卡蒂,「小人族」各个大惊失色,瞬间便成为她钩爪下的亡魂。



「因为刚才看见微不可察的沙尘。于是猜想该不会是——依直觉行事果然是对的——而且,居然还是选良军,真是押中大宝了。」



失去主人的小马穿过丝卡蒂的身前逃奔而去。



看到原本走在眼前的同伴突然消失,跟在后方行军的敌兵们无不一脸瞠目。



「真不愧是只敢挑女人、小孩对战的选良军。居然弃本军于不顾,反而发动突袭,还真是有意思的战策——只可惜,这下只能以失败收场了。」



丝卡蒂伸舌舔舐钩爪上沾染的鲜血,见状的敌兵们,各个脸颊抽搐地一步步往后退。



『你、你是女人吗……?』



「是又如何?」



面对全身散发出异样氛围的丝卡蒂,敌兵们先是咽了一口口水后,拔出刀剑。



他们团团包围住丝卡蒂,蹲好马步并高举武器。



另一方面的丝卡蒂,纵使面临当下这种情况,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甚至漾起一抹浅浅笑容。



她以双臂自然垂落的姿势,将钩爪刺入地面。



虽然不管从哪个方向砍去,应该都能正中丝卡蒂,但无奈找不到可乘之机,因此敌兵们也不敢贸然往前。丝卡蒂满是无奈地扫视着踌躇不决的敌兵,接着张开双臂。



「真的不行动?你们平白错过大好机会了喔?」



『什——』



别瞧不起人了——只可惜这句话永远没有出口的机会。



『突击!救出丝卡蒂大人!』



『呼——咕!?』



从树林里陆续窜出的骑兵,拦腰突击选良军集团。



『杀个他们片甲不留!把重装部队——!』



原本处于优势的「小人族」,一口气被逼进了死亡之渊。



『喝啊啊啊啊!』



面对「兽族」的惊人腕力,铁盾不用三两下就被打凹,「小人族」娇小的身躯更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打飞。马蹄踏乱的地面扬起剧烈的沙尘,悲鸣与怒吼错综交织。血肉迸散四溅,发出的悚然音色回荡四周,最后全数没入马儿的嘶鸣声之中。



「在援军抵达之前,务必撑住!」



在混战中,丝卡蒂高声大喊。虽然借由出其不意的突击,暂时居于优势,但战况会如何演变还很难说。毕竟对手可是选良军。不管再怎么说,「小人族」纵使缺乏敏捷性,其腕力相较于「兽族」,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听好了!要是让他们逃掉,我绝对不会轻饶!」



过不了多久,主战场应该就会派来一定程度的援军吧。正因为近侍是个爱操心的家伙,丝卡蒂才会毫不担心。只是在那之前,有极大的可能性,会被敌军的奇袭部队反败为胜。



「只能尽可能地……在这里削减敌兵人数了。」



丝卡蒂举手一挥,瞬间就让从漫天沙尘当中飞窜而出的「小人族」当场殒命,之后,她腾空跃起。



「尽情跳舞吧!」



*****



与主战场相隔一段距离之外的某处地方,周围显得恬适而静谧。



北方天空染成一片棕色,还卷起阵阵的激烈狂风,然而,南方天空却是流转着和煦清风,树叶也随风窸窣低语。小动物们一脸安稳地睡得香甜,还能听见潺潺水声伴着轻脆鸟啭悠悠传来,附近应该是有小溪吧。



「这里也没有异状吗……」



特里斯静静地策马移动,他放眼环顾四周,偶尔深深叹息。



每一次叹气,都一定是视线正好望向北方天空时。



「怎么了吗?」



「嗯……?」



特里斯闻声回过头,一名年轻士兵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的身后还跟着约莫十五名的骑兵。他们都是索敌部队的成员。



丽兹交给他的百名士兵——当中的十五人。



剩下的八十五人则前去调查特里斯认为相当可疑的地点。



「不,没什么。」



特里斯摇摇头回应,然而,他的侧脸却流露出一抹落寞。



年轻士兵或许是眼尖地看穿他的心思吧,也跟着眺望北方天空。



「那里的战况似乎相当激烈。」



年轻士兵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道。特里斯原本封藏于内心的情感,又再重新萌芽。



他满是钦羡地凝望着沙尘飞扬的那处地方。



「就是啊。正当我们停在这里谈话的时候,大概又再增加一、两百道的亡魂了吧。」



那里想必正展开激烈的战斗吧。



强劲的风势,使得沙尘大范围地覆满了北方天空。



过去,自己同样投身于那处地方。站在丽兹的身边,在战场中央持续奋战。



如今年老力衰,那些荣景已经无法再实现了,思及此,特里斯绽开一抹落寞的微笑。



「又有年轻生命不断殒落,而我这个老兵却继续苟活着。」



「您在说什么,特里斯大人还很年轻呀,即使无法亲上前线,还是能够带队索敌呀。」



「这么说的你,难道不想站上前线吗?」



「总有一天还是会想吧,不过索敌同样十分深奥、有意思啊。」



「不过,和其他任务相较起来,取下敌人首级的机会少了很多。你难道没有建立功绩、搏取晋升的壮志吗?」



「壮志当然有了。您就拭目以待吧,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取得五大将军之位。」



特里斯耳闻后,不由得眯起眼。因为眼前这名不屈不挠、积极上进的青年,令他感到眩目。



他不禁感慨万千地想着,自己过去也是这样。



而后,明白一切已经无法再实现,挫折消沉的苦涩情绪,也随之涌上心头。



「……那么就站上前线,并且幸存下来吧。如此一来,很快就能爬上五大将军的地位了。」



「哎呀,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很简单喔,因为唯有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人才是强者。万一丧命,不管过去割下再多的敌兵首级,也是枉然啊。」



「原、原来如此……」



年轻士兵被特里斯那股莫名的魄力震慑住,愣愣点头——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也有可能只爬到三级武官就止步了。」



就在特里斯半带自嘲地笑道时,他蓦然注意到已经离开本阵有点远了。



「这里应该没问题了。再调查完剩下的一处地点后,就和其他部队会合,一起回营吧。」



「是!」



特里斯朝着跟在后方的部下们挥挥手,指示他们跟过来。



之后,他低头俯望地图,再与延展于眼前的景色相对照,接着朝目标地点策马前进。



「也没有接获其他部队的报告,敌军发动奇袭的猜测,或许只是杞人之忧吧。」



「或许吧。不过……」



特里斯将视线投向前方,眯起眼、露出锐利目光。



眼前这片树林的另一端,正扬起一阵不寻常的沙尘。以动物大迁徙来说,沙尘的规模未免太大了。特里斯竖直耳朵倾听,掠过耳畔的风声之中,还夹带着十分细微的金属声。



他低头眺望地图,确认在他看来十分可疑的地点。特里斯收好地图后,从马背上跃下来。接着把缰绳系在附近的树上。其他部下们,皆是诧异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然而,特里斯却一脸不以为意地走向年轻士兵。



「还是必须事先备妥保险之策才行,毕竟世事难料啊。所以,能不能借搭一下你的马?」



「是……这当然没问题,您说保险之策吗?」



「嗯。有股挥之不去的奇妙异样感。」



「异样感——唔?」



特里斯身手矫健地跃上马,整个人被推挤向前的年轻士兵,身体猛然往前倾。



虽说是老兵,但特里斯从未怠忽训练。非但如此,他训练有素的身体,结实壮硕得有如一头野熊似地。身后坐了一个如此魁梧的男子,会感到拥挤也是理所当然的,反而是马儿不只承受住特里斯的重量,还十分安分、没有失控,才更应该好好夸奖一番才对。



「不过,也不排除只是老人家太多虑罢了。」



「那、那么,出发吧。」



年轻士兵轻踢一下马肚,静静地开始前进。其他的葛兰兹士兵也随后跟了上来。无事可做的特里斯抬头仰望天空,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葛兰兹本阵,他下意识地一鞠躬。



「这么说来,布鲁特斯大人的部队分配到的人员相当多,我们这队也应该多加几个人才对吧?」



「比起老兵的直觉,过去实际在当地进行过调查的人,还是比较可靠吧。」



特里斯是在说谎。这样的人员分配,其实都是因为他并不信任布鲁特斯。虽然丽兹似乎也对他相当提防,但又不能仅凭着认为他很可疑的这个理由,而故意冷落他。若是大摇大摆地做出如此蛮横之举,只会无端在葛兰兹军内部引起不和。



正因为如此,特里斯才会以索敌的名义,主动请缨,担下监视布鲁特斯的任务,但是毕竟还有部下们在看,没办法随时贴身跟监,于是才会故意分配较多的人员给他,让他无法轻举妄动。若是有任何可疑举动,应该立刻就会有人前来通知特里斯了吧。



「或许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希望一切只是我多心才好。」



「啊……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不是什么值得让你挂心的事!」



「噗呕!?」



强劲的一记掌击,隔着铠甲硬生生地拍在背上,大概是那道冲击太过震憾了吧,年轻士兵一脸苦不堪言地越过肩膀回望特里斯。



「特、特里斯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现在可还不能松懈!好了,快看前面,我们到了。」



特里指示年轻士兵停马后,下马站到地面,仰望前方的树林。



「五个人留在这里警戒四周,其余的人跟我来。」



特里斯迅速下达指示后,带着十名部下走进树林里。



「接下来务必尽可能别发出声响,跟着我走。」



透过气息感觉身后的部下点头回应后,特里斯望向前方。树林并不算幽深,一眼就能看到从另一端透进的光芒。只是由于树木相当高大,挡住了阳光,使得树林里流转着令人不适的潮湿空气。更重要的是,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生物的气息。似乎是畏于弥漫四周的紧张感,而消失无踪了吧。



「……真是个让人感到窒息的地方。」



特里斯大口地喘息着,试着将新鲜氧气送进肺部。



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沿着脸颊滑落。汗水从脸上滴落之前,就被特里斯以袖口拭去。



他蹑手蹑脚地快步走在路不成路的小径上,就在即将走到一处开阔空地前,他忽然惊慌地蹲下身。



「这是……」



映入特里斯眼帘的是,在他视线前方——约莫二十六辘(约八十公尺)处,有一支多达两千人以上的骑军部队正在移动。



「这下不妙,敌军利用视线死角突袭的话,等到发现时,便为时以晚了。」



「唔,必须立刻通知皇女殿下才行。」



无庸置疑的,敌军正利用视线死角逼近葛兰兹本阵。可是,就算想放出狼烟示警,也只会被树木挡住,而且现在风势又强,很可能根本看不见。而且,若是升狼烟时被敌军发现,在回报本阵之前,特里斯他们就会先遭到灭口了吧。



「立刻离开这——」



特里斯的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边的葛兰兹士兵,头部冷不防地喷出大量鲜血。



沐浴在血花之中的特里斯,瞬间便完全理解眼前的突发事件,并且往一旁跳开。



「敌袭!快散开!」



特里斯刚才所站的地方,如今插满了数根箭矢。特里斯在地面连翻了几圈后,奋力地重整态势,甫一站起身,便立刻拔出宝剑。



瞬间——他察觉到一股奇妙的感觉。



「唔——?」



一股外物缓缓侵入体内的战栗触感,令他全身寒毛直竖。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站在特里斯眼前的是毫不掩饰内心愉悦、大笑出声的布鲁特斯。



刹那间——剧痛窜过特里斯全身。



远远超乎想像的痛楚,自然而然地吸引住特里斯的视线。异样感的实体倒映在他的眼瞳中。只见一把银白剑刃在放血的同时,深深刺进特里斯的侧腹。



「嗯、唔咕!?」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布鲁特斯边笑,边朝特里斯跨近,将长剑更进一步地刺进深处,而后,他的肩膀撞上特里斯的胸膛。特里斯以颤抖的手捉住布鲁特斯的双肩,强忍着不断翻涌而上的反胃感,开口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布鲁特斯……?」



「你知道涅可尔家吗?你还记得在对里菲泰因公国之战中,被迫扛起责任的那个可悲贵族吗?」



影子将军——奇洛的脸庞浮现于特里斯的脑海之中。



奇洛将军在对里菲泰因公国之战中,完全不理会丽兹的忠告,再三采取无谋的用兵之策,结果被领有皇命的比吕剥夺了指挥权。此外,据说他还命令部下从事掠夺,并将根本无法配合的奴隶们编进部队,导致前锋部队平白惨遭歼灭,而他自己也落得战死沙场如此颜面无光的下场。由他担任当家的涅可尔家,当然也被连带追究责任。不仅支付了庞大的赔偿金等,领地也遭到没收,受到其他贵族煽动的人民更发起了暴动,演变到最后,甚至连爵位也被摘掉,一代名门涅可尔家在失去一切后,就此没落。



「……你是……涅可尔家的人?」



「对,没错。我一直在等待复仇雪恨的机会!」



布鲁特斯布满血丝的眼球狠狠瞪视着特里斯。



「如果没有萨利亚·艾斯特雷亚……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话……涅可尔家就不会没落了。」



布鲁特斯一步步地进逼。当他每跨进一步,特里斯的侧腹便随之流出大量鲜血。



他吸吐着有如野兽一般的紊乱鼻息,像是要把特里斯的侧腹刨出大洞似地。



大概是被指甲划破了皮肤吧,鲜血顺着他紧握剑柄的手滴落。



只是,被愤怒蒙蔽心灵的布鲁特斯,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他只是一味地怒吼着恨意怨怼。



「要不是她夺走所有功绩——但偏偏只有父亲留下的罪行,却又推给我们家族承担,这未免太不合理了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没有上奏抗议?既然你认为不合理的话……」



「都是因为季里希宰相!我们再三地请求他安排谒见的机会,都被他以忙碌作为借口回绝。」



「……这与皇女殿下无关吧?」



「她也是葛兰兹皇家的人吧!」



布鲁特斯猛然拔出长剑,只见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喷溅而出。



大量的血液四散飞洒于地面,从点点斑驳逐渐染成一片暗红。



「唔、咕唔……」



特里斯的魁梧身躯摇摇欲倾,上巴高高扬起。尽管勉强撑住最后一丝的意识,但膝盖却完全使不上力,单膝跪落在地。



他脸色苍白地用力压住侧腹,并抬头望向布鲁特斯。



「……其他士兵人呢?」



「太碍事了,害我无法采取行动。所以我请他们替我杀掉了。」



布鲁特斯张开双臂。



周围顿时出现三十名以上的人影——不过,每道人影都相当矮小,体型有如大汤锅一般,身材看起来就和小孩子没两样。虽说如此,如果因此而轻敌,绝对会吃尽苦头。他们正是「小人族」,或许从外表很难想像,但他们可是一支力气和体力都远远超乎「人族」之上的种族。



「你大概是打算限制我的行动吧,可惜你想得太天真了。只能怪你太过拘泥于贝图,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那、那支军队果然是你带来的吗……」



特里斯出声质问,同时确认四周的情况。



倒卧在地的葛兰兹士兵有四人,都已经没有生命迹象,大量的鲜血从正中要害的箭矢伤口汩汩流出。其余勉强保住一命的六名葛兰兹士兵,则是迅速拔剑出鞘,并以树木作为掩蔽,每个人皆无所畏惧地瞪视着「小人族」。虽然如此,包括特里斯在内,没有人是毫发无伤的。这下要突破重围,恐怕是难如登天。



然而,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突围、回到本阵才行,否则正行进于特里斯身后的那支敌军突袭部队,势必将会袭击葛兰兹本阵吧。



布鲁特斯无视于陷入思忖的特里斯,把玩着手中长剑,同时大声笑道:



「你一定以为我是贝图故意派来妨碍殿下的绊脚石吧,却万万没想到,我会因为个人私仇,而与尼德威阿尔私通吧?」



布鲁特斯将沾满血迹的剑尖抵在特里斯的下巴上,绽开一抹乐不可支的笑容。



「你尽管安心死去吧,你那布满皱纹的头颅,我一定会替你送去给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的。毕竟你可是从她还小的时候,便随侍在侧的重要家臣吧?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真让人期待呢。」



再也忍耐不住了。



特里斯愤慨不已地勃然大怒,放开原本压住侧腹的手,改而握住腰间的剑柄。



「就凭你——休想取下我的脑袋!」



他任由愤怒情绪所支配,忿然拔出长剑,却因为侧腹的痛楚而一时分心。



突然失速的剑刃被布鲁特斯轻易地挡下,瞬间火花四迸。



「你就认命吧,像你这种垂垂老者,不管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啊。」



特里斯怒瞪着一脸胜券在握的布鲁特斯,与之缠斗的同时,放声喊道:



「谁都好!务必突破重围,前去通知皇女殿下!有敌影接近本阵,人数约两千!」



「哈哈,别傻了——……一个也不留地全数杀光!」



布鲁特斯大喊一声,随即从他身后刮起剑戟暴风。



葛兰兹士兵与「小人族」之间顿时暴发战火。



威武的雄吼与怒号相互冲突,并窜行于群树的间缝而去。



只是,终究难以逆转人数上的差距。葛兰兹士兵纵使各个都是精锐,依旧寡不敌众,立刻便陷入劣势。更重要的是,就连种族的特性上也是逊色一大截,这也是当然的结果。



「老兵就……乖乖受死吧!」



在「小人族」的助阵之下,形成多对一的情势,而且对手还重负重伤。



尽管握有许多有利条件,但布鲁特斯对上特里斯,还是陷入苦战。



「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双刃交锋。特里斯的剑比刚才更加增强劲道,逼得布鲁特斯腾空飞起、节节后退。瞪视着特里斯的布鲁特斯脸上,闪过惊愕之色。



「……如此强劲的力道,究竟从何而来!」



布鲁特斯瞄准特里斯的侧腹用力一踢,却被他单手挡开,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



「我绝对饶不了胆敢污辱皇女殿下的人!接下我最后一击吧!」



特里斯的脸色因满腔的愤慨而涨红,他竭尽全力地挥落长剑——



「就说了只是白费力气吧!凭你这个区区的老兵——」



了无新意的乏味结局。激烈的一击先是斩断长剑,而后将布鲁特斯的首级抛向天际。



与身体分家的头颅,带着胜利的笑容掉落地面后,反弹了好几下。



「你就先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吧,我之后会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特里斯伸手拭去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接着望向正团团包围住自己的「小人族」。倒卧在他们脚边的葛兰兹士兵尸体,各个表情苦闷而扭曲,如实地表达出生前的遗憾。附近还有其他四名葛兰兹士兵正奋力迎战「小人族」,近乎于垂死挣扎的抵抗,距离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让开,你们这群小矮子。我还得赶去皇女殿下身边才行。」



特里斯完全忘却了侧腹的疼痛,放步疾奔于漫天飞扬的血雾之中。宛如回到全盛时期一般,动作敏捷轻盈。「小人族」见状惊讶不已,纷纷重新握紧武器,全力袭向特里斯,试图封住他的动作。



『对手虽然离死不远矣,不过,负伤的野兽才是最危险的!将他团团包围,确实取他性命!』



听见「小人族」窃窃交谈的私语,特里斯不禁一声咂舌。还以为他们会因为自己是伤者而轻敌,但占有人数优势的「小人族」却出乎意外地冷静。



「嘎啊啊啊!」



特里斯发出一道有如野兽般的怒号,高高地举起长剑。



尽管被挡下、纵使被挥开,他依旧不死心地反覆发动攻击。根本算不上缠斗。在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动作,都只会让背后门户大开。



「给我让开!」



『咕!?』



特里斯以剑刃敲断一名「小人族」的颈骨后,拾起对方掉落在地上的斧头,全力掷出。斧头正中另一名「小人族」的头颅、将其粉碎,脑浆随之大量迸散开来。特里斯凭借魁梧身躯大显身手,「小人族」完全招架不住他的攻势,包围网开始瓦解。



「你们没事吧!?」



特里斯总算顺利与其他幸存的葛兰兹士兵会合。



「何止没事,还能再战好几回。在成为五大将军之前,我才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看着明明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还大放厥词的年轻士兵,特里斯当下的感想已经超乎傻眼,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既然还能耍嘴皮子的话,就表示可以再战吧。」



特里斯与他背对背而站,将剑尖指向围在四周的「小人族」进行威吓。



「特里斯大人呢,您的伤口没事吧?」



年轻士兵问完后,只见脸上毫无血色的特里斯,高高地扬起嘴角。



「不必担心。话说回来……这个情况实在不妙。」



对手还剩二十三人,要凭着幸存下来的五人将其全部打倒是不可能的。这一点,相信众人皆有所领悟了吧。对此,就连年轻士兵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耍嘴皮子。



「既然如此,该怎么做,大家应该都清楚吧。」



特里斯隔着背脊向葛兰兹士兵们说道,尽管没有明说,但每个人大概都了然于心吧,只见众人同时点头。特里斯轻轻吐出一口气后,伸手绕在年轻士兵的脖子上,并靠近他的耳边开口:



「就由众人当中最年轻的你,负责回去通报本阵吧。剩下的其他人,会替你开出活路的。」



只是,原本留在树林外的马匹,恐怕已经遭到杀害了吧。因为明明发生这么大的骚动,在外头负责戒备的葛兰兹士兵却没有赶过来。若要猜测发生什么事的话,这是最合理的结论。



然而,此地与本阵之间的距离,以人类脚程来说,实在太远了。何况还是负伤的状况下,绝对半路便会耗尽力气的。更重要的是,若是「小人族」派出追兵,更是别想逃出生天。



「所以,就骑我的马吧,你应该记得位置吧。」



「……特里斯大人,您早就料到会演变成如此了吗?」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总觉得有股异样感。如果只是我多心的话,该有多好,来到这里后,我这个老头的预感居然成真了,看来我大概是被瘟神附身了呢。」



「才没那回事!如果没有特里斯大人,就无法发现敌军的奇袭部队了啊!请您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抱歉——特里斯如此轻喃后,离开年轻士兵的身边。



「……你务必要活着前去通知皇女殿下喔。」



感受着年轻士兵依依不舍的视线,特里斯放眼确认横躺于地面的部下们尸体,接着向其余众人开口说道:



「各位……原谅我拉你们陪葬。」



没有回应。葛兰兹士兵们皆沉默不语。尽管如此,众人像是要显示觉悟似地点点头。而后,取代回应的是,每个人身上涌现出的强烈斗气。



「抱歉了……」



特里斯再一次由衷地说出歉意。



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丹田大喊出声:



「各位,我们『英雄宫殿(瓦尔哈拉)』见了!」



特里斯率先带头冲了出去。他的脸色早已苍白得有如亡者。



纵使如此,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霸气依旧贲张沸腾,并且充满活力。



『什——!?』



他一剑斩下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声吓住的敌兵首级后,继续放步疾奔。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骚然,演变成激烈的混战光景。



由于特里斯一行人强行突围,使得敌军的合作大乱。其怒涛般的攻势将敌军的包围圆阵断成好几截。特里斯为了协助年轻士兵逃跑,尽可能将敌兵的注意力全吸引至自己的身上。



「快走!务必通知皇女殿下!」



「是!」



年轻士兵气势如虹地全力奔驰。



一路上头也不回。只专注地朝着前方,全力奔驰于树林之中。



『一、一个人逃跑——』



一名敌兵作势追过去,却被一道魁梧身躯挡住去路,只能选择放弃。而且,特里斯巧妙地利用自己的身体制造出死角,不偏不倚地掩蔽住年轻士兵的身影。



「他并不是逃跑。而是有重要的任务在身啊。」



特里斯张开双臂,威吓尼德威阿尔士兵。散发出的气魄,仿佛正警告着休想通过。



只要没有被「小人族」追上,应该就能顺利地逃回本阵吧。



『老不死的家伙……』



「凭着你那双小短腿,大概也追不上吧?」



「小人族」的自尊心比任何种族都更强。只见对方当场气得面红耳赤。



『区区的「人族」,少得意忘形了!』



「『土龙』才是别随便冒出地面,给我乖乖潜回地下!」



瞬间,响起激烈的剑戟互击声。特里斯并没有多作缠斗,而是往后退开,同时一把捉住「小人族」的肩膀,使出一记头锤,而后剑光一闪——斩断一人的手臂后,再顺势直接贯穿其身躯。特里斯将剑留在尸体上,改而拿起原本「小人族」握在手中的斧头,袭向下一个猎物。



(皇女殿下……抱歉了。)



特里斯在内心忏悔道。



(您往后的人生路上,我已经无法再伴随您左右。)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仍泛开笑容。这副老朽的身体,最后还能派上用场,已经让他相当满足了。



(不过,纵使无法亲眼见证您的成长,至少还是可以一直守望着皇女殿下吧。)



此时,一名「小人族」的斧头,深深嵌进正一脸豁出去似地骁勇杀敌的特里斯手臂上。



然而,特里斯依旧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他的手臂也硬生生地被抛向天际。



「还没完,我还能再战!」



特里斯始终没有停下攻击。期间,葛兰兹士兵一个接着一个遭到讨伐、殒命倒地。



即使他的单眼被枪尖挖去,侧腹被削下一大块肉,他依旧屹立着。



「索敌任务中遇上敌兵,赌上性命应战。」



一定会有很多人说他死得很没价值吧。



因为他不是死在最风光的战场,而是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阴暗树林奋战。



「不过,或许这里才最适合作为老兵临终的告别舞台呢。」



所以,特里斯持续战斗着。



跨越了死亡的恐惧,心里只有尽忠尽义的自豪。



「就选择这里,作为我的葬身之地吧!」



特里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自己的五感正逐渐丧失。连他都对自己居然还能活着感到不可思议。然而,特里斯就像是被附身一样,完全停不下来。



他咬紧牙根,持续地全力挥剑。继续努力争取时间,好让仅存的一名士兵可以逃离。纵使同伴都已经气绝身亡了,他还是不肯放弃,持续奋战着。



成群的「小人族」团团围住只剩只身一人的特里斯,就好像围住蝉的蚁群们。



『这家伙……究竟哪来的力量……』



「还没完……」



特里斯靠在树上,借此撑住身体,接着将剑尖猛然一挥。



杂乱的浏海遮住了他的视野,然而,覆在发丝底下的眼神却还没死去。



「你们在做什么……来啊,战斗还没结束喔!」



他的内脏从刨穿的伤口掉出,原本打理整齐的胡须,如今邋遢地乱成一团,甚至被鲜血染红。尽管如此,特里斯散发出的异样压迫感,逼得「小人族」不敢轻易发动攻击。



『根本是怪物……一定要确实杀掉他!你们快退下,准备放箭!』



「小人族」以极近距离架好弓箭。所有箭头全都对准了特里斯。



『杀了他!』



就在毫无慈悲的号令一下时——在朦胧的视野之中,特里斯看见了一幕不可思议的光景。



「啊……」



一切声音全然退去,就好像刚才竭尽全力、拼死一战的自己,只是一场梦境似地。



「什么嘛,原来是小鬼啊?」



纯白的世界中,一袭黑色外挂迎风摇摆着。



那名年轻人回过头——而后——瞬间切回现实当中。



特里斯凝望着逼近眼前的箭雨,绽开一抹微笑。



「是吗……这样啊……」



据说人们在临死前,回忆会像跑马灯一样浮现于脑海中。



那么,刚才见到的光景,一定也是如此吧。



「如果是这样,有句话我想趁现在先说出口。」



可以遇见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少年,无疑是道奇迹。



因此——



「小鬼(比吕),皇女殿下就拜托你了!」



——他将一切心愿,托付给少年。



*****



「…………?」



不经意地感觉到一阵风,比吕从摊放在地板的地图上收回视线。



「对、对不起,打扰贤兄了吗?」



比吕顺着声音来源望过去,敞开的房间窗户上,馥金正屈着身体、僵止不动。大概是担心自己打断了比吕的思考吧,她的脸色苍白到让人不禁心生同情。



「不,你不必在意。我也正好打算休息了。」



比吕对着正放下脚站到地板上的馥金,投予一记微笑,接着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话说回来,你怎么全身湿答答的,下雨吗?」



「是的,不过,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停的。应该只是阵雨而已。」



馥金轻轻用手拍掉雨滴,见状的比吕连忙转头环顾四周,寻找有没有可以拿来擦拭的物品。



忽然,手里拿着毛巾的露卡冷不防地从一旁出现,不发一语地开始替馥金擦拭头发。



「露卡大姊头,我可以自己擦啦!」



「无妨。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你就乖乖安静吧。」



看着两人的互动,比吕不由得泛开一抹苦笑,而后伸手搭在敞开的窗户上。



「每次下雨时……总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夹带于宜人清风之中的雨滴,刺激着比吕的脸颊,他感觉到内心深处,有道莫名事物正开始蠢动。



「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道像是怀念、也像是落寞——令人不悦的回忆。」



当哀愁在空气里萌芽后,形成出的独特气味,会在胸口堆满悲壮情绪。



「这个时候,丽兹他们应该正在战场上开战吧……」



比吕望向西方天空,成群的白云流转于天幕之间。



无比静谧——任谁都想像不到,在遥远的另一侧,此时正激烈交战。



「贤兄,丽兹大姊头不会有问题的。她现在一定正身手俐落地一一斩杀敌人吧。而且,仿佛可以看见特里斯伯伯跟在她的身边大喊着『皇女殿下——』!」



「这倒是。」



由于轻易地就能想像出那幕画面,比吕忍不住笑了出来。馥金大概是很高兴可以逗笑比吕吧,她继续打开话匣子:



「特里斯伯伯一身蛮力,『小人族』那种小不隆咚的身体,他轻而易举就能打飞了!」



「我是知道红发小丫头很强,听你这么说起来,那位老伯好像也很强呢?」



露卡似乎是被勾起兴趣了,出声反问。



「他很强喔。而且也比我家哥哥更有体力。我过去曾和特里斯伯伯进行过好几次摸拟战,打赢他的次数,单手就能算完了。而且再怎么说,他毕竟可是培育出丽兹大姊头的人,当然不可能太弱了!」



滔滔不绝地激动说着的馥金,几乎都快贴在露卡身上。



「是吗……真希望可以和他交手一次呢。」



露卡点头回应,正经的表情里,隐约带着一抹困惑之色。



「……一定没问题的。」



比吕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他从雨景中收回视线,依依不舍地关上窗户。之后,他望向将毛巾挂在脖子上的馥金。



「那么……有取得确切情报吗?」



原本和煦的空气——骤然一转,换上紧张氛围。



馥金原地单膝跪落,并且伏下头,开始向比吕报告:



「是的,人质果然几乎被当作奴隶,卖给里菲泰因公国了。」



「……果然如此吧,真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家伙。」



比吕大失所望地在床铺坐了下来。



「替我传话给迦达。就由他看准最佳时机,随时行动都无妨。」



「遵命。另外,要怎么处置乌特加德的财宝?」



除了宫殿里的藏宝阁之外——与乌特加德寝室互通的地底下,还有另一间房间。



那里藏着大量的金币与宝石。其中想必包括了从邻近诸国收到的物品、以及向奴隶商人取得的物品,甚至是向反抗者掠夺而来的物品吧。



「……那些就依照计划,大肆地挥霍吧。」



只有乌特加德和少数的近侍知道那间秘室的存在。那原本应该是比吕他们也无从得知的情报才对。之所以会发现,都是因为身为近侍的托基尔,看准了乌特加德不在,偷偷从密室拿出部分财宝,而这一幕正好被馥金的密探部下撞见。



「真该感谢败给欲望的托基尔呢。多亏有他,我们刚好省了钱包。」



「那么,今天晚上就潜入搬空财宝吧。」



比吕看见馥金点头回应后,他再次移至地板,瞪视地图。



「毕竟是在远方发生的事,就算坐在这里评估,也只会更加焦急而已吧?」



露卡在他的身边蹲下身,不带任何情绪地偏过头问道。



「一直处于软禁的状态下,如果不找点事情做,会愈来愈不安的。」



比吕如此说完后,转头望向窗外。



雨势已然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