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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最小的密室(2 / 2)




“呃……你说的‘它们’,是指……外星人吗?”



男子战战兢兢地问道。只见导游的面孔变得严肃了几分。



“‘它们’存在于地球之外,从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外星人’。在教团出版的书类上,为了让大家方便易懂,也把它们叫做了‘外星人’。但,‘它们’与普通人所想象的外星人并不相同。‘它们’有着正式的名称,但我们人类是没法念出来的。为此,我们用‘它们’来称呼,以表示敬意。”



导游的说明极为流畅,显然是说过了许多次。



“我们真的能和外星……‘它们’说话吗?导游小姐,你也听过‘它们’的声音吗?”男子继续发问。



“说‘听到声音’可能不太准确,因为‘它们’不像我们这样使用声音交流,而是直接向大脑中输入信息。”



“那,你见过‘它们’吗?”男子急切地向前探出身子。



“是的,我见过。‘它们’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很美丽……不过,那并不是‘它们’真正的样貌。‘它们’的真身存在于和我们不同的维度中,所以‘它们’无声无形,却又无处不在……本来,我们是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的,但‘它们’为了拯救我们,将‘巫女’的能力授予了一名少女。通过少女,我们就能听到‘它们’的声音,看到‘它们’的样子。”



“就是‘神罗’对吧!”男子兴奋地叫道。



“没错。本来是打算稍后说明的,不过既然您提到了,我就现在来解释一下吧。”



导游极为郑重地扫视参加者的面孔。



“神罗大人是在七年前被‘它们’发现的,那时她仅十七岁,正住院接受治疗。数天前,她在准备料理时,不小心打翻了油锅,滚烫的油泼到了她的脸上。”



数名参加者做作地倒吸一口气。他们大概早已听说过这些内容。



“神罗大人的右脸被严重烫伤,需要进行皮肤移植,但医生说就算植皮也会留下明显的伤痕。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是多么残酷、多么难以忍受的事实。”



导游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



“神罗大人忍受着无尽的痛苦,对未来陷入了绝望。就在这时,‘它们’找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她,与她进行了交流。瞬间,神罗大人感到折磨着她的苦痛一下子消失了。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降生到这个世上,自己该做些什么。然后,神罗大人拒绝了医生提议的整容手术。对她来说,脸上的伤痕是成为与‘它们’接触的契机,是宝贵无以替代的勋章。”



导游挺胸抬头,仿佛演讲一般大声说道。



“神罗大人留着脸上的伤痕出院后,立刻开始了布道,将‘它们’的声音传递给世人。然而刚开始,她的事业遭遇了莫大的阻力。世人惊异于她脸上罕见的伤疤,没人愿意认真听她的话。”



看着导游一脸悲痛地咬着嘴唇,众参加者也难过地皱起眉头。忽然,导游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但是,‘它们’绝没有抛弃神罗大人,而是授予了她特别的力量。没错,那就是‘巫女’的能力。神罗大人成为了人类与‘它们’接触的媒介。”



参加者们发出了“哦哦~”的惊叫。



“凭借自己的能力,神罗大人让更多的人听到了‘它们’的声音。在她的努力下,教团逐渐扩大规模,三年前在这片土地上设立了总部。今后,教团也将继续成长,让全世界的人都听到‘它们’的声音。”



导游像纪录片中的解说员一样结束了演讲后,一脸得意地看向众参加者。大多数人都深受感动,战栗不已。最开始提问的那个男子甚至揉着眼角,双肩微微发颤。



毕竟是不惜交了二十万日元来参加这个活动,恐怕有不少人已醉心于教团的教祖“神罗”。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围的参加者们。什么“它们”啊,蠢得要命。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脸部烫伤造成的心理压力,突然听到神秘的声音。作为一名医生,我很快便猜到了那个名为神罗的女性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说白了,她就是……



“精神疾病。”



我僵住了身子,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向说出这个词的人——即站在身旁的鹰央。



“咦,您说什么?”导游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说,那个叫神罗的女的,是不是患有精神性疾病?”



鹰央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在这儿最不该提及的问题。



“呃……嗯?您是什么意思?”



“一些精神疾病的症状包括幻听,而压力是诱发幻听的常见因素。部分患者自称听到了神或恶魔等超自然物发送的信息,其中尤其以二十岁前后的患者……”



“等、等等、等一下!”



看到鹰央用毫无顿挫的语调开始陈述相关知识,导游拼命打断她的话。



“干什么?”鹰央不满地嘟起樱色的薄唇。



“才不是‘干什么’啊!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没听到吗?我是说那个叫神罗的女性可能患有精神性疾病……”



“不许说那种话!”导游尖声叫道。



“是你问‘您在说些什么?’,所以我才回答你啊。”



“我说了不许说那种话!你……你是在说,神罗大人得了病吗?‘它们’只是她想象出来的?”



导游的脸涨得通红。鹰央歪着脑袋,戳了戳我的侧腹。



“喂,小鸟,那个女的是生气了吗?”



“嗯,非常生气。”我悄声回答。



“为什么?我只是指出了正确的事情,而且回答了她的问题啊。”



“这个吧。有些事情,就算是对的,也不应该说出来。”



鹰央的脑袋歪得愈发厉害,看样子是完全没明白我的意思。



“这么说吧,对那个导游而言,‘神罗’是一种神圣的存在。因为老师您说‘神罗’有病,所以……”



“哦哦,我明白了。她无法接受神罗所说的外星人可能是妄想的事实而陷入混乱,想用发怒来掩饰对吧。”



“……嗯差不多吧。”总觉得含义好像跑偏了一点,不过算了。



“也就是说,我只要让那个女的明白,神罗很有可能患有精神疾病这一点就行了是吧。”



“不是!”要是那样做了,那个导游铁定要昏过去。



忽然,我感到有无数视线向我刺来。回望周围,发现不仅是那个导游,参加这次体验活动的其他人也朝我和鹰央投来不友善的目光。我僵住身子,冷汗直流。



“出什么事了吗?”



这时,一个男性的声音从某处传来。导游立刻挺起身子,转过身去。



“大河内老师!”



一名高个子的男性从楼内走出。他身形瘦长,穿着质地上乘的茶色西装,脸上是看上去很高档的黑框眼镜。我认出了他——教团的实际掌权人,大河内和之。导游奔到大河内身旁,伸手指向我们。



“那两个人,那两个人说神罗大人、神罗大人是……”



她因激动而语无伦次。大河内朝向她指的方向看过来,注意到我们后,立刻露出笑容。



“哦哦,是上次来的两位啊。”



“大河内老师,您认识这两人吗?”



“嗯,他们对我们教团非常、非常感兴趣。”



他恶作剧一般笑了笑,然后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将其展开。



“嗯……是天久鹰央小姐和小鸟游优先生对吧。哎呀,没想到二位居然是医生。我看看,天久医生是帝都大学毕业,小鸟游医生是纯正医科大学毕业。也就是说,天久医生算是我的后辈啊。”



“您怎么知道的?”听到他准确说出我的简历,我惊得瞪大了眼睛。我记得申请表里只写了“自由职业”啊。



“呃,申请表的备注一栏里都写着呢。还写了上次潜入我们总部的事情。”大河内面露疑惑。



“啥!?”我当然不可能写那些东西。那么,嫌犯只剩下一名。我十分不满地瞪向身旁的犯人。



“嗯?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哎,跟这人大眼瞪小眼又有什么用。



“然后呢,这二位怎么了?”



“他们说,神罗大人……生病了。”导游眯起眼睛瞪向我们。



“生病?哦哦,是怀疑精神性疾病吗?”然而大河内轻而易举地戳破了话。



“没错,我认为那个叫神罗的女子很可能患有精神疾病,结果我一说,那个女的就突然激动起来了。”



鹰央指向导游。我拽着鹰央的胳膊,小声说“不要指着别人,多不礼貌啊”,同时留意大河内的反应。只见他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确实,只听别人说的话,有可能会认为神罗患有精神性疾病。”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你有证据吗?凭什么说外星人的声音不是幻听?”



“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在我看来,神罗——我的妹妹,显然没有罹患任何精神性疾病。”



“我无法百分之百地相信精神科医生。精神科和内科不同,经常没有任何检验的数据或图像作为客观的诊断依据,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医生主观的判断。对于同一名患者,不同医生诊断的结果相差极大,这种事例并不少见。我不知道你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的水平如何,所以不相信你的诊断结果。”



大河内的表情变得僵硬。这也难怪,毕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被指责诊断水平不足。



“……我不否定你提出的可能性。但,神罗没有任何精神疾病,这是显然的。神罗能与‘它们’进行接触,这并非疾病的症状。”



“幻听难道不是症状吗?”



“不是的,天久医生。因为……”大河内的脸上露出挑衅的笑容。“你们二位也即将在神罗的引导下,与‘它们’进行接触。”



“也就是说,我们也能听到所谓‘它们’那群家伙的声音吗?”



“没错,不光能听到,还能看到。”



“我很期待.”鹰央露出纯真的笑容。看到她天真的反应,大河内皱起眉头,但还是继续说道。



“而且,今晚在仪式前,还可以与神罗进行简短的交谈。只要说上几句话,就很快能明白,她并没有患上精神……”



“我不明白。”鹰央打断了大河内的话。



“嗯?”



“我说我不明白。我不能根据态度和说法方式判断一个人是否正常。”



大河内不解地歪起头,但很快便认真地盯着鹰央看了起来。



“不好意思,天久医生,难道说你是……”



“你想问我是不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吗?没错,我是。”



“原来如此。这真是……”大河内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不会辨别人的表情和状况的氛围。相对地……”



鹰央朝着大河内,露出愉快、同时也是挑衅的笑容。



“我比你们这些人聪明得多。如果真能和外星人接触,我很期待。但,如果你只是个骗子,这一切都是骗局,我一定会揭穿你的谎言。做好觉悟吧。”



6



“累死了……”我一脸栽进单人床,落下的身体被柔软的坐垫反弹。虽然一身汗水很不舒服,但扛不住深入血管的疲劳。好想两眼一闭,就这么睡过去。



“怎么啦小鸟,一个大男人真没出息。你看我可是一点都不累。”



我费力地扭过脑袋,朝倒着骑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的鹰央看去。



“那当然了,老师您可是什么都没干啊。”



“谁说的。我可是认真参观了活动,还绕这片地走了一圈呢。”



我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与她争论。在她与大河内的争论过后,导游对我们的态度一下子恶劣了许多,我被安排到这个像是廉价旅馆的单人间一样的房间里。放好行李,换上导游配发的参加体验者穿着的蓝色运动服后,我们便开始了体验生活——即农耕作业。



先说结论:我小看了农活。大学的六年里每天参加空手道练习、虽说当上医生之后练得没那么频繁了但也在进行最低限度的锻炼,我本以为干农活会是小菜一碟。显然,我犯了一个大错。



上午,顶着烈日挥动了两个小时的锄头后,我的体力便已用光,然而下午还有打扫卫生、收获作物并装箱、照顾鸡和马等的活计。在捡拾领地内饲养的马群的粪便时,我心中甚至涌起了趁机逃离的念头。



当我像头骡子一样疲于奔命时,把我一手拽入这个坑里的鹰央做的事情则是……什么都没有。



在参加者一众开始农活后,鹰央便戴着墨镜,碰都没碰农具一下,说着“天太热身子不舒服”,便径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偶尔跑回来露个脸,然后又立刻离开。负责指导作业的导游盯着鹰央气红了脸,但到最后也没有直接冲她说什么。看样子是自那场骚动后便决定不和她扯上关系。真是明智的选择。



“然后呢,您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嗯?不是说吃饭前是自由活动吗?”



晚饭时间是约一个小时后的八点钟,在那之前我们可以自由活动。



“我知道,我问的是您为什么跑到我这儿来?”



鹰央的房间就在隔壁。



“我有什么办法,不让带书,不让带手机,不让带便携式影碟机,根本是无事可做啊。”鹰央把下巴撑在椅背上,不满地晃动着身子。“无事可做就是浪费人生啊。”



“就算找我聊天,也不好说是在有效利用时间吧。”



正如鹰央所说,体验活动的参加者禁止携带除了换洗内衣以外的一切物品。教团对此十分重视,进来之前甚至检查了每个人的行李。表面上宣称是为了让参加者体验原汁原味的教徒生活,不过怎么想都是为了避免我们拍摄领地内影像、或是与外界取得联络。



“娱乐活动这么少,真亏那些教徒们能一直在这儿生活下去啊。”



“没有书没有音乐没有电影,要是我恐怕已经无聊得去死了。”



“好啦好啦,您差不多该回自己的房间了吧,我要冲个澡了。吃饭前要把这身臭汗洗掉才行。”



“没事,你洗你的澡,我不会在意。我对男人的裸体不感兴趣,不会去偷窥的,放心吧。”



“您不在意我在意!老师您也回自己的房间冲个澡吧。虽然没干农活,不过一直在外面逛,身上也有点脏了吧。”



我指向房间的出口,只见鹰央露骨地皱起眉头,目光上扬,有些胆怯地看向我。



“那个,您该不会是……不喜欢洗澡吧?”



听到我的问话,鹰央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呃,我知道这么问女生不太合适,不过……您上次洗澡是在什么时候?”



“……差不多一个星期前。”



“马上给我回房间洗澡去!”



我从床上起身,将鹰央坐着的椅子推向门口。



“干、干什么啊,怎么跟姐姐说一样的话。呜哇,别推啊。”



“连真鹤小姐也这样说吗?”我无语了。



“难得吓人的姐姐不在旁边了,本来想要好好放松一下的……”



“真鹤小姐不是脾气挺好的吗。”



听我插嘴,鹰央的目光变得险恶。



“你是还没见过姐姐真生气的时候。她发起火来,可是比厉鬼还可怕。”



“……您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让真鹤小姐那么生气的?”



“事情不少……最近一次是大约两个月前,姐姐过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唱着‘奔四啦、奔四啦’捉弄她,结果她发了好大的火……”



“……那是您活该。”



不过,两个月前过了三十岁生日,也就是说比我年长一岁。意外地收获了重要情报后,我问出最近一直在意的问题。



“对了,真鹤小姐她每天那么忙,有没有男朋友啊?”



“嗯?男朋友?现在没有。半年前是有的。”



“哦,是吗。”我装作不以为意,内心悄悄振臂高呼。看来可以找个时候约她出来一块吃个饭……



“你问那个干嘛?”



“啊没什么没什么,请不要在意。好啦,快点去冲个澡吧,好歹是个女孩子。”



我再次推起椅子。



“什么叫女孩子啊!女孩子一般是指未成年的女性,我可是如假包换的淑女(lady)。”鹰央紧紧抱住椅背,高声叫道。



“天底下哪有一身汗臭的淑女啊。”



“你很没礼貌哎。我才没有一身汗臭,基本上就没怎么出汗。而且我不喜欢被水淋。”



“您是谁家的猫吗。今天天这么热,在外面待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会没出汗。您就快点回自己房间冲个澡吧。”



“知道啦,我知道啦,别推了!”鹰央慌忙从椅子上跳下来。



“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会去叫您的,在那之前一定要洗好哦。”



鹰央气鼓鼓地嘟着脸颊,一言不发地大踏步走向门口,拉开房门。



“哼,小鸟你这个笨蛋,大笨蛋。”



她丢下一句与“淑女”形象格格不入的话后,便离开了房间。看着她离去后,我便走入淋浴间,打算洗净身体,在吃饭前尽可能多休息一会儿。



“真好吃啊~”坐在旁边的鹰央满意地摸了摸肚子。



“……那样子很没教养哦。”



“小鸟你好烦啊,怎么跟姐姐一样。”



她不满地抱怨着,嘴角还沾着咖喱酱。



结束了休息,八点整来到宿舍一楼食堂后,迎接我们的是咖喱饭。喜欢吃咖喱的——倒不如说几乎只吃咖喱的鹰央自然是相当开心,大口地吃。咖喱中的配菜有蔬菜和鸡肉,其中蔬菜是我们今天收获的农作物,由住在总部的教徒们料理而成,相当质朴。



不知是因为食材新鲜,还是因为有了劳作一天的加成,土豆、胡萝卜、茄子、蘑菇、鸡肉,一切的味道都比平时的更加香甜,如鹰央所说,相当美味。



“哎呀,果然自己亲手劳作的成果,味道就是不一样啊。”



“老师您什么也没做好吧。”



“我作为你的上司,可是一直在看管你有没有偷懒呢。”



“……是吗,真是辛苦了。”



晚饭的量十分充足,这一点非常好。为了贯彻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质朴生活,午饭只有两个饭团,这对于劳作了一整天的身体而言显然太少。看似娇小实则相当能吃的鹰央则是一边不满地抱怨着,一边将偷偷带进来的咖喱粉撒在饭团上结束了午餐。



“各位都吃好了吗~?”



看到大多数参加者心满意足地将咖喱饭装进了胃里后,导游从座位上站起身,用过剩的热情高喊。众人齐声回答“吃好了~”,有几人甚至举起了手。你们是来春游的吗?我实在看不惯这个气氛,嘴角也不由得下撇。



“我知道吃饱了肚子容易犯困,不过还请各位再坚持一下哦~接下来就是今天的重头戏了。没错,各位马上就能亲眼见到‘它们’了。”



参加者一众发出欣喜的欢声。看着兴奋得两眼冒光的众人,我叹了口气。说得那么夸张,实际上就是坐在投影着星空的房间里,播放影像和容易让人恍惚(trance)的音乐,进入轻度的催眠状态而已。只是这样,那些相信外星人存在、或者说试图相信的参加者们就会以为自己接触了外星人而感激涕零。



我瞟了一眼身旁的鹰央,只见她也是两眼放光地听着导游的话。我不由得缩起身子——她的目光与其他参加者们的显然不同,宛如一只盯着猎物伺机出手的猛兽。住在长满了“书本之树”的房间里、将各种各样的知识塞进那小小的脑袋里的鹰央,时刻都在寻找着能够发泄那些知识的对象。对于她来说,眼前的谜团无异于一只诱人的猎物。



“那么各位,我们接下来就去能够与‘它们’进行接触的房间。请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哦~”



“好~”鹰央格外响亮地回答,然后蹩脚地蹦跳着,来到导游身旁。看到天敌靠近,导游拼命维持脸上僵硬的笑容。



离开了宿舍楼后,我们在导游的引领下,来到另一幢建筑内。这儿正是约十天前我和鹰央偷窥的半球形建筑。



进入楼内,在天花板很高的一个圆形大房间里,站着两个人。一人是大河内和之,另一人是体格纤瘦的女子,相当高,至少有一米七。看到她的瞬间,众参加者发出半是尖叫半是欢呼的声音。



女子的脸被涂成京都舞妓一般惨白,嘴唇勾勒出两道妖艳的朱红,双眼皮下硕大的眼眸中闪耀着强烈的意志,高耸的鼻梁给人以凛然的印象。然而这一切仅限于她的左半脸。她的右半脸红肿溃烂,极度扭曲,皮肤以脸颊为中心发皱,将唇角吊起。肿得吓人的眼睑盖在眼球上,软弱无力地塌下,右半边的额头上不见头发,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褶皱。



“我就是神罗。”



女子开了口。她的声音空灵透明,传得很远,然而被震撼的参加者们没有作答。我也被她右半脸的模样吸去了目光,精致姣好的左半脸更衬出另一半的惨不忍睹。



神罗本人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反应,她与大河内还有导游都显得十分坦然。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小个子的人,拖着脚步靠近神罗。



“啊!?”方才还一脸得意的导游立刻抽动嘴角。



“你就是‘神罗’,对吧。”鹰央走到神罗面前,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后者的面庞。



“喂,我说你!”



导游慌忙试图拦住鹰央,然而神罗略一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没错,我就是神罗。”



“被烫得真惨啊。”



她说得太过直白,周围的气氛陡然一紧。鹰央大概是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在陈述事实而已吧,不过也很难让人置之不顾。然而,神罗丝毫不显动摇,左半边的脸上露出笑容。



“没错。”



“看那个颜色,你没有做植皮吧。为什么?”



鹰央依旧毫不客气地冲她问道。



“这个伤痕,在多数人的眼里是丑陋的,但对于我来说,是光荣的勋章。”



神罗伸出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右半脸。



“也就是说……你因为被烫伤,才能和外星人交流,所以为了纪念,特地保留了那个伤痕,对吗?”



“没错。我们的肉体不过是让精神留驻在这个物质世界的容器。容器的美丽,远不及精神的美丽重要。这也是‘它们’教给我的。”



神罗挺起胸膛,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仿佛直击我的内心深处。不知何时,她那丑陋的伤痕竟显得神圣。连我这个对宗教毫无兴趣的人都这么觉得,其他参加者里甚至有人眼看着就要双膝跪地热泪盈眶了。



“差不多到时间了,请各位进入礼拜堂吧。祝大家与‘它们’有一段美妙的接触。”



守在一旁的大河内演戏一般说道。



“那么各位,我们稍后见。”



神罗宛如回应台下安可声的演员一般优雅地行了一礼,然后跟在大河内身后,走进了旁边一扇小门内。



仅仅是面对面接触了数分钟,神罗的号召力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愧是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教团的人,虽然在实际的业务方面主要是大河内在掌控,但教团能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最大原动力显然是神罗所具有的独特气质与号召力。



“小鸟,小鸟。”正当我呆呆地看着神罗早已消失的背影时,有人拽了拽我的运动服。只见鹰央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



“怎么了?”



“觉得怎么样?”鹰央看向我的眼睛。



“您是指什么?”



“我问你,你觉得神罗看起来怎么样?”



“啊,这个啊,我觉得她是比想象中更具有魅力的女性。本来以为会是很诡异奇葩的人。”



我不太明白鹰央想要问什么,便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怎么,难不成你看上那个女的了?真是的,居然在这种地方发春。”



鹰央眯起眼睛,朝我投来鄙视的目光。



“您在说什么啊!那怎么可能啊。”



“那边的两位,干什么呢?快点跟上来啊。”



听到导游不快的声音,抬起头,发现其他参加者已经走到了敞开的门前,正慢吞吞地进去。



“真是的,麻烦你们有点集体观念好不好。”



导游已经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我们的,哦不,是对鹰央的敌意。在她针刺般的目光下,我催促鹰央走进大门。



大河内所说的“礼拜堂”是一个呈扇形的房间,内部极为宽阔,比从外面看的时候显得还要大。越往里面越窄,最深处圆心的位置是一个高两米左右的讲坛,房间的纵深差不多有三十米。我抬起头,天花板呈半球形,距地至少有二十米,球心处是直径约五十厘米的球状投影仪。



我扫视房间内,身体立刻紧张起来。房间内有数名男子,穿着茶褐色运动服,给人一种反社会分子的感觉。我对他们并不陌生——十天前潜入这里时,正是他们将我和鹰央团团围住。



“穿着茶褐色运动服的是教团的干部们,今天来辅助仪式的进行。虽然看起来有点吓人,不过都是很随和的人,各位不必紧张哦~”



察觉到众参加者因男子们而面露惧色,导游恰到好处地用明亮活泼的嗓音缓解众人的紧张。听到她的话,男子们也露出机械的笑容。



“好了各位,请继续往里面走~”



在导游的催促下,我们朝房间深处走去。在人群中,我忽然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刺鼻味道,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周围其他人也是类似的反应。



“这是焚烧香草的味道,大家不必担心哦~”



“这让人怎么不担心……”本能地由气味察觉到危险,我皱起眉头。



“然后呢,你觉得怎么样?”



正当我困惑于异样的味道时,鹰央戳了戳我的侧腹。她似乎对气味毫不在意,没有捂住鼻子,一脸淡定。或许是因视觉过于敏感,而嗅觉比较迟钝。



“您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一直问我‘怎么样’?”



“我问你觉得神罗怎么样啊。在你看来,她患有精神性疾病吗?”



“哦哦……”我终于明白了她想问什么。“不,我不觉得。”



至少在我看来,神罗并没有表现出精神疾病患者特有的急躁或抑郁等症状。如果她真的患有某种疾病,那她必定在服用某种药物来控制发作。



“是吗……”鹰央低下头,脸上是发自心底的愉悦笑容。



我不由得苦笑。她显然不满足于精神疾病导致幻觉这一简单明了的答案,心中无尽的好奇正急切地寻求更加复杂难解的谜题。



“请各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过了一阵,鼻子熟悉了那股气味,也不觉得多么难受了。我们按照导游的指示,坐到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屁股陷入柔软的坐垫里,十分舒服,大概是很高档的躺椅。鹰央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娇小的身体深陷进去,双脚朝天。她试图调整坐姿,两条腿在空中不停摆动。



“那么接下来为大家分发灵茶。味道不算太好,不过请一口气喝下去。同时还会分发一粒胶囊,里面装的是安第斯山脉上采集的天然岩盐,请和灵茶一块喝下去。”导游站到讲坛上,大声说道。



“灵茶?那是什么?”一个看上去有些软弱的中年男子不安地问道。



“灵茶是用在这儿栽培的药草冲泡的,具有放松身心的效果,能让我们进入更容易接受‘它们’的精神状态。这个茶是大河内老师特制的,据说岩盐有增强舒心效果的作用。”



啥?放松身心?骗鬼呢。我皱起眉头,这时候在后方的身穿茶褐色运动服的年轻男子端着盛有纸杯的托盘走了过来。



“……请。”



“哦……”我有些犹豫地接过了纸杯和一个小小的胶囊。纸杯中是淡褐色的液体,凑上去闻,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侵入鼻腔。我的天,这玩意儿能喝吗?我很想放弃,然而男子就在身旁低头看着我,大概是在监视有没有喝下去,他那恶狠狠的目光似是在逼迫。



哎,没办法。我下定决心,把胶囊放进嘴里,然后一口喝光了杯中的液体,很快便皱起了眉头。明明是立刻咽了下去,口腔内却留下难以形容的苦味和甜味,像是把熬制的咖啡和糖浆掺在了一起,盘绕在舌头上久久不肯散去,同时胸口一阵难受。



看到我喝下去以后,男子哼了一声,回到了礼拜堂的后方。



“大家都喝完了吧~?那么请拉动座椅侧面的拉杆,向后平躺。接下来,天花板上会映出漫天的星空,请各位想象自己漫步在繁星间,放松身心。这个空间已经被神罗大人的力量填充,大家会先后与‘它们’接触。”



随着导游的声音,礼拜堂内的照明关闭,头顶上映出灿烂的星空。同时,一阵悠扬治愈的音乐从不知何处飘出。



接下来就是那个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仪式吗。我叹了口气,依言将座椅的靠背放倒。这个环境倒是很适合睡一觉。今天起了个大早,又迫不得已地忙了一天的农活,已是精疲力尽。再加上晚餐吃得很饱,睡意很快袭来。我打算到这个无聊的仪式结束之前,好好睡上一觉,于是闭上眼睛,任由身体陷入沉睡中。



“呜、啊啊啊……”



闭上眼睛刚过了数分钟,意识正缓缓沉入海底时,忽然从身后响起了令人不快的呻吟声。我不由得睁开眼睛,扭过头看去,只见是白天刚刚来到这儿时缠着导游问这问那的年轻男子,正将手臂举到空中,半张着嘴巴叫出声。



我叹了口气。他对外星人那么憧憬,在如此异样的环境中,就算看到了幻觉也不奇怪。不过真是吵啊。我皱着眉头,重新躺平,闭上眼睛。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感觉袭来,眼睑的内侧出现了耀眼的七色光芒,缤纷的色彩很快充满了视野。



这到底是怎么……正当我迷惑时,忽然胸中一阵恶心,喉咙中涌出一股热气。我慌忙捂住嘴,同时睁开眼睛。睁眼的一瞬间,光的漩涡将我团团围住。映在天花板上的无数星星发出炫目刺眼的光,宛如骤雨一般从天而降,化作箭矢穿透了我的身心。



在幻想世界般的景色中,我却难以抑制想要呕吐的冲动。



“各 位 如 果 感 到 恶 心 想 吐 请 使 用 座 椅 旁 边 的 呕 吐 袋。”



尖锐但拖得很长的导游的声音,在颅骨内不停反响。我慌忙伸手去拿椅子旁边的纸袋,然而却无法很好地控制手臂的动作。拼命用失去了空间感的手摸到纸袋的瞬间,视野猛地旋转起来,感觉天和地交换了位置,光的漩涡汹涌奔流,眼前被五光十色的景象覆盖。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大叫,可声带无法震动。仿佛被咒语定住一般,身体动弹不得。炫目的光芒中,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成型。一条黑色的丝线从高空中垂至眼前,丝线的另一端缠绕着黑暗。



……漆黑的、无尽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黑色的丝线在眼前仿佛单摆一般,缓缓地、缓缓地左右晃动着……



终于,模糊的暗影与光芒的边界逐渐形成清晰的轮廓——一个人影。



“呜哇啊啊!”在极限的恐怖中,意志强行夺回了身体的自由。我发出尖叫,同时抱紧了脑袋。这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真的吗?



“各位,请冷静。”



混乱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耳朵里。声音不像方才导游的那般尖锐扭曲,而是沉着清凉,盘绕在胸口的恶心感也藉此减退了几分。我缓缓抬起头。光芒中,站着一名女子,纤瘦的身躯上包裹着洁白的衣裳,脸前垂着一层黑色的面纱。她将面纱揭起,露出肿胀而变得暗红的右半脸。



“神……罗?”



不由自主地,我念出她的名字。浮现在光芒中的她显得那么美丽,几近梦幻。不知何时,在眼前漂荡的黑暗丝线也消失不见了。



“一开始可能会感到混乱或者不舒服,但那都是正常的反应,不必担心。那是你们的精神与‘它们’靠近的证据。敞开内心,接受它们的存在。它们绝不会伤害你们的。”



神罗轻柔的声音沁入大脑,想要呕吐的冲动也逐渐平息。



“来吧,解放你自己,将一切交给‘它们’吧!”



她的声音变得强有力,震颤着我的身体。瞬间,我的意识离开了肉体,升到半空中,俯视躺在椅子上的身躯。光芒包围在四周,“我”与光的界限逐渐模糊,溶入其中,这让我感到无比舒适。



“没关系,没关系的。”



我听到了温暖的声音。没错,那个声音是带有温度的。我失去了方向感,分辨不出上与下。自半年前的那一天起笼罩在心头上的恐惧与不安,也随之逐渐消散。



“我”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世界与“我”融为了一体。



7



婉转的鸟鸣叩响了我的耳膜。



“……嗯?”我勉强撑开发沉的眼皮,一股刺眼的光芒立刻将视网膜涂成了白色。后背好疼。



这里是哪儿?眼前的东西像是椅子腿。撑起身子,发现自己位于一间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内,看样子是睡在了地板上。



“……哦哦。”我终于回想起来。对了,我是在那个可疑的宗教团体的总部里睡了一晚上,这个房间是分配到的寝室。可我为什么躺在地板上?而且,我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的房间的?



皱着眉头拼命回忆,可实在不记得回到房间里的过程,取而代之的是昨晚那不同寻常的经历——“我”溶入光芒中,那感觉无比舒适。



“唔唔……”



正当我陷入回忆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不由得僵住了身子。那个声音,该不会是……我战战兢兢地转过头,看到的正是预想中的一幕。房间里面的床上,我的上司——天久鹰央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被子大部分落在地板上,大概是睡着的时候被踢飞。她身上的T恤衫被卷起,露出异常白皙的腹部。身体与床的长边几乎垂直,一条腿伸出床沿悬在半空。睡相真难看……不,现在不是吐槽这事的时候。



该不会……是我一时冲动酿成大祸了吧?我拼命搜寻脑中的记忆,然而怎么也想不起昨晚被卷入光之漩涡后的事情。



我对萝莉没有兴趣。鹰央虽然看起来像萝莉,但也已二十七岁,是一名成年的女子,不过我是绝不会对她出手的,绝不会……



我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不断重复,然而没有明确的记忆,实在不敢断言。



总之……先逃吧!我下定了决心。虽然知道逃跑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本能在警告我三十六计走为上。抬起头的瞬间,我却惊恐地发现,数十秒前还安静地躺在床上的鹰央,已经睁开眼睛,正直直地盯着我。



“呃……早上好。”我结结巴巴地打招呼。



“嗯……”鹰央发出了不知是回答还是呻吟的声音。



“那个……老师。”



“……闭嘴。”鹰央慢吞吞地打算爬下床。“啊!”我刚发出惊叫,她便从床边落下来,一头栽在地板上,身子后仰了一瞬,旋即向前方滚倒。幸亏是砸在半夜被她踢飞的被子上,不过应该也疼得够呛。



我愣得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鹰央只是伸直两条腿坐在地板上,揉了揉撞在地板上的额头,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洗手间,打开门,拧开水龙头到最大,开始洗起了脸。



“那个……老师。”看着鹰央用毛巾擦脸,我战战兢兢地向她搭话。



“唔,这个毛巾擦起来真难受。怎么了?”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带着尖刺。这只是她还没完全睡醒,还是说昨晚我真的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呃,这儿是我的房间……是吧?为什么老师您会在这里?”



鹰央把毛巾丢到床上,然后用那双硕大的眼睛瞪向我。



“你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不记得什么?我感觉后背渗出冷汗。



“把你搬到这儿来可累死我了。”



“搬到这儿来?”



“那场仪式之后,你一个人没法走路,是我架着你带到这儿来的。我这么个头小的,架着你这么个头大的。”鹰央转动肩膀,似是在舒展筋骨。



“啊,这样啊。这还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抱歉地缩起头。“呃,那别的人都能正常走路吗?”



“不,差不多有一半的人站都站不起来。他们是被教徒们搀回自己的房间的。”



“那为什么是老师您把我搀回来了?”



“那个导游说什么‘您不是他的未婚妻吗,就麻烦您带他回去了’,我就以为都是这么干的。”



那个导游还真是不喜欢鹰央。



“那……您为什么睡在我的房间里了?”我问出核心的问题。



“你太重了,进到房间里之后就马上把你丢在地上了,结果你倒在门口就开始打呼噜,把门挡住了,我出不去啊。不管怎么踹你踩你,你都不起来,我也只能在这儿的床上睡了。”



……难道说,起来的时候感觉身体疼,不是因为睡在地上硌身子,而是因为被鹰央踹了?



“哦,是这样啊。……太好了。”我松了口气。



“太好了?什么太好了?”



“啊……没什么。对了,昨天那个,怎么说呢……真是厉害啊。”我慌忙转移话题。



“哦哦,那个好厉害对吧!”鹰央立刻开心起来。



“啊、嗯,是啊。老师您也是……被卷入光芒里面了吗?”



“光芒?你说啥呢?”



“呃,不是吗?就是那种,周围全都是亮闪闪的,感觉自己溶入其中……或者说,好像魂儿从身子里飘出来……”



那个体验实在是太梦幻了,难以用语言形容。



“我是……好像在音乐的海洋里游泳。”



“音乐的海洋?”



“没错,蓝色的旋律包围着我,我就漂在那里面……”



鹰央呆呆地眺望着天花板,似是在回忆那一幕。看来,并不是所有人体验到的景象都一样。



“您觉得昨天那个是什么?应该不能用精神性疾病来解释吧。”



“不能。精神疾病患者的妄想中有名为感应精神病的、会把周围的人也卷入其中的症状,但那只是周围人相信患者所述幻觉的内容而已,无法让他们也看到那些幻觉。”



鹰央用极快的语速开心地说道。看来她相当中意这个“谜题”。



“老师,您该不会认为昨天那个就是‘和外星人接触’了吧?”



“嗯?也不是不可能嘛。”鹰央歪起头,显得真心不可思议。



“不,可是,从常识上看……”



“不管多么不同寻常,如果排除了其它所有可能,剩下的必然是真相。我从来不会局限于那些无聊的常识。”



“……是吗。”就算你那么说,也轮不上外星人啊……。



“不过,在讨论那个之前,还要考虑一下其它可能性。”



鹰央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弦外之音。



“药物……对吧。”



“没错。”鹰央扬起嘴角。



在仪式开始之前,我们服用了奇异的茶和胶囊。其中很可能含有足以导致幻觉的药物。



“能够引发那种幻觉的药物……”



“最容易想到的是LSD,服用者会变得感觉敏锐,视觉等感官产生幻觉,陷入恍惚的状态。我看到音律的节奏带上颜色,是LSD的典型致幻作用。”



(永琳:LSD系德文Lysergsaure-diathylamid的缩写,中文名称为麦角酸二乙基酰胺,是一种中枢兴奋药,无色无嗅,仅少量摄取(<100μg)即可产生强烈的幻觉,持续时间从数小时到十数小时不等,是迄今为止最为强烈的精神类药品之一。使用磁共振成像技术发现,服用者的大脑活跃度显著提高,不同功能区域产生联系,导致不同感官之间的交互,如视觉的刺激导致听觉或味觉同样产生刺激;同时使原本处于同一神经网络的各个部分逐渐分散。这可以用来解释鹰央体验到的“旋律带上了颜色”,以及小鸟游体验到的“意识离开身体,自我与世界交融”。LSD首先合成于1938年,一段时间内曾被包括许多名人在内的大量人群服用,如今在绝大地区均被列为非法药物。)



……我说你怎么会知道摄入LSD时有什么感觉?



“怎么了,干嘛突然不吱声?”



“哦不,没什么。不过这样的话,把那个茶和胶囊能留下来一份就好了,可以拿回去检查。”



“你说啥呢?”鹰央把手探入运动服的口袋里,从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般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淡褐色的液体。



“这难道是……”



“当然是昨天喝下去的茶和胶囊里面的东西了。在嘴里把胶囊嚼碎,混在茶里,剩一点没喝完,装在这个瓶子里了。”



“您还准备了这东西啊?”



“我倒是想问你怎么连这种东西都准备不了?你是笨蛋吗?”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个笨蛋。”我不满地嘟囔。



“各位参加者,早上好~大家睡得好吗?三十分钟后在食堂吃早餐,各位不要迟到哦~”



从装在天花板上的扬声器中,传出导游热情高涨的声音,震得刚睡醒的脑袋嗡嗡直响。



“哦哦,有饭吃了。”



鹰央开心地说着,留下一句“我回去拿咖喱粉”,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肚子饿了。”



吃完早饭过了还不到三个小时,鹰央便软弱无力地嘟囔。



“您不是刚吃过饭了吗,这就饿了?”我无奈地看向身旁的鹰央。



“才吃那么点哪里够啊。你就不饿吗?”



鹰央嘟起嘴。早餐是煎蛋、大酱汤、腌菜和米饭,十分朴素。鹰央不满于份量,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边往大酱汤里加入了大量的咖喱粉,才肯开始吃。



“早上吃那些就足够了吧。我有时候连早饭都不吃呢。”



“那么大的块头,还真是省油啊。你是变温动物吗?”



(永琳:变温动物缺乏维持体温的机能,因此不需要耗费能量来调节体温,相较同等体重的恒温动物只需要数分之一的能量即可维持生活。)



应该说是你太费油了好吧……



“好,这里就是冥想室,教徒们就在这间屋子里进行冥想。若冥想的能力达到一定水平,就可以不必借助神罗大人的力量,也能与‘它们’进行接触。”



导游的声音在天花板很高的大厅里回响。吃过早餐后,参加者们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干农活,而是在导游的带领下参观总部各处的设施,包括昨晚我们体验了仪式的半球形大厅,大厅后面神罗居住的像是神社一般的建筑,以及我们现在身处的用于祭祀“它们”的小神殿,比起昨天的大厅更具宗教色彩。没有从一开始展示宗教性,而是在经历了昨晚的体验后才宣扬宗教内容。教团真是会做生意。



在导游的带领下,我们来到门口立着数根粗圆柱、像是小型罗马神殿一般的建筑内。



“虽然这里没有神罗大人,但冥想室里准备有昨晚在礼拜堂内焚烧的香草还有服下的茶和岩盐。教徒们会按照顺序,每周来到这个房间两到三次,学习不经由神罗大人与‘它们’接触的方法。”



“那个,在礼拜堂以外的地方,也能和‘它们’接触吗?”



提问的是那名年轻男子,他在这次体验活动中表现最积极。



“当然能。‘它们’无处不在,但又无处可寻。它们存在于另一个维度中,不同于我们所说的‘存在’概念。所以,和它们进行接触不需要特定的场所。”



“那,为什么要在礼拜堂里面?”



“和‘它们’接触并不容易,至少第一次是必须要以神罗大人为媒介才行。礼拜堂就是为了能更有效地通过神罗大人与‘它们’进行连接的一个地方。”



“那、那……如果成为教徒,在这儿生活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天天都体验昨晚的那个仪式?”



男子伸出手,朝导游走近一步,像是巴不得拽住她的衣服。看来他是铁定会入教了。



“不是的。有很多很多人都需要神罗大人的引导,不只是在这儿生活的教徒们,还有数十倍于这里的在家教徒们,也在等待着神罗大人传授‘它们’的话语。可是,在成为与‘它们’接触的媒介时,神罗大人的身心要承受很大的负担,每个星期最多只能进行三次。这里的教徒们一个月最多轮到一两次,而在家的教徒们一年里只有一次。”



“这样啊……”男子毫不掩饰地垂下双肩。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与自然共存,来到这个房间进行冥想,努力不借助神罗大人的力量而听到‘它们’的声音。而且……”



导游冲男子露出灿烂的笑容。



“在这里生活,就相当于待在被‘它们’选中的巫女身边——您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



男子眨了眨眼,然后两眼放光,不停地点头。这下子,他入教就是板上钉钉了。仔细一看,除了他以外,还有许多人听了导游的这番话后也面露向往,他们也很有可能会入教——至少是在家教徒。看来这个体验活动确实能有效地招募教徒。



不过,这些人还真愿意加入这种可疑的宗教啊。我无语地看着众参加者。加入信仰外星人的宗教,就算能重复昨晚的体验,也显然会被利用到榨干的。



我回想起昨晚的体验。“我”离开肉身,卷入美妙无比的光之漩涡中,与其融为一体。在光芒中,我得到了救赎,包括“那件事情”在内的一切都得到了宽恕。如果能再一次体验到……



一下子回过神来,咬紧牙关。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导游带领我们,来到一扇张有皮革的门前。



“我们现在来看一眼冥想室的里面。请各位千万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到里面的人。”



导游恨恨地瞪了一眼鹰央。然而后者早已按捺不住好奇,恨不得钻进房间里,哪里听得进去导游的话。



导游一边警惕着鹰央,一边缓缓拉开房门。房间内一片昏暗,里面传出一股刺鼻的气味——正是昨晚在礼拜堂闻到的那个味道。



众参加者进入房间内,小心不发出脚步声。房间和小学的教室差不多大,只是天花板高了许多。里面有约十名穿着藏蓝色运动服的教徒们盘腿静坐,进行冥想。许多其它的宗教也有冥想的行为,但眼前的教徒们的头上却戴着很不常见的装置。



那是一个半球形的头盔,机械感十足,上面连有数十根导线,接入教徒身旁像是笔记本电脑的装置。头盔上的无数发光二极管正有规律地闪烁着各色的光。



“喂,那个像头盔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房间内肃杀的沉默,被鹰央毫无顾虑的问题打得粉碎。



“我说了保持安静!”



导游歇斯底里般大叫,数个冥想中的教徒惊得身子一颤,转头看向这边。



“啊,对不起。”



导游缩着头道歉,同时挥手示意参加者们退出房间。



“我不是说了请保持安静吗!”



来到外面关上房门后,导游便厉声朝鹰央喝道。



“哦,不好意思。先不说那个,那些头盔是什么?”



“什么叫‘先不说那个’……头盔是用来测量脑电波的。”



导游刚想回敬,却叹了口气,进行说明。看来在这短短的两天内,她已经明白了,跟鹰央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脑电波有很多种类。那个头盔是用什么方法,测量什么脑电波?”



“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测量α波。据说α波出现意味着进入了深冥想状态,更容易和‘它们’接触。”



“唔……”鹰央嘀咕着,谢都没谢一声,就离开了导游的身边。导游脸颊抽搐,忽然看了一眼左手上的手表,然后冲参加者们露出营业用笑容。不愧是专业的,换脸真快。



“那么各位,为期两天的体验活动即将迎来结束。我很高兴能与各位一同度过短暂而美好的时光。最后,有请我们教团的代表大河内和之老师向大家致辞。请看身后。”



我们转过身去,只见不知何时大河内已经站在那里。



“感谢各位参加我们的体验活动。两天里,大家经历了平时不习惯的活动,想必是劳苦颇多。神罗本来也想向大家问候,不过因为昨晚辅助大家进行‘接触’有些劳累,今天正在休息,还请多多体谅。各位中,或许有人今后不会与我们大宙神光教再有关联这没有关系。因为各位在昨晚毫无疑问与‘它们’进行了接触,这个体验一定会在未来的人生中产生某种意义。我希望那特别的一刻能够永远留存在各位的心中。只要那个体验能让各位今后的人生更加充实圆满,我们别无所求。”



大河内流利地说完,低下头深鞠了一躬。多数参加者被其话语打动,纷纷用力点头。大河内仿佛惺惺惜别一般缓慢地抬起头,这时一些人开始谨慎地鼓起掌,但很快便发展成盛大的掌声,充斥了四周。大河内露出发自心底般的笑容,再次低头鞠躬。



这可以说是相当感人的一幕,然而偏偏有人喜欢在兴头上泼冷水。



“喂,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鹰央从人群中走到大河内跟前,开门见山地说道。



“哦哦,是天久医生啊,这两天辛苦您了,不知您满意吗?”



大河内丝毫不显动摇,脸上是游刃有余的笑容。



“还行吧,挺有意思的。”



“您见过神罗了,也体验了和‘它们’的接触,感觉如何呢?这应该没法用精神疾病导致的幻觉来解释吧。”



“没错,昨天的体验真是难忘。”



“是吗。您能理解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使用了致幻剂。我说的对不对?”



周围的空气立刻冻结住了。然而鹰央完全不显在意,而是继续说道。



“自古以来,在宗教仪式上就经常使用致幻剂。你既然是精神科的医生,仔细调节剂量,让人陷入恍惚状态,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说!你够了没有……”



导游大声叫了起来,试图阻止鹰央,然而大河内用目光止住了她。



“原来如此……这回是致幻剂啊。看来您无论如何都想要否定‘它们’的存在啊。”



大河内微微扬起嘴角。



“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检验所有的可能性。这才是科学的态度吧。”



“您说得不错。那就请随意调查吧。想必在调查过后,您也会相信‘它们’确实是存在的。”



“但愿吧。如果那真的是和外星人的接触,我也很高兴。如果那是真的,我加入教团也无妨。”



鹰央也露出不亚于大河内的挑衅笑容。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哦,对了,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鹰央啪地竖起左手的食指,看向大河内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冲田绘美的女人?”



“……冲田绘美?那是谁?”沉默了片刻后,大河内歪起头做不解状。



“是这儿的教徒。据说她的父亲来过这儿好几次,想要把女儿带回去。教徒的家人找上门来的话,你会把他们撵回去吗?”



“当然不会。教徒们可以自由地出入这里,有的人会在周末回家与家人团聚。”



“那为什么只有冲田绘美没见过父亲?听说她的父亲来过好几次都被赶回去,最后还要起诉你们。”



“……哦哦,您说的是那一位啊。我想起来了。我向他解释过好多次了,他的女儿确实在这里和我们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大河内在胸前合起双手。



“不见了?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见了?”



“大概是不满于这里的气氛,想要出去吧。因为教徒可以自由出入这里,所以也有一部分人会永远离开,这确实很遗憾。”



大河内皱起眉头,悲痛地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冲田绘美有一天出去了没再回来,已经不在这里了,是吧?”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哦,看来您应该是和那位父亲认识,到这里是来找他的女儿吧。很抱歉,还请您回去向他解释一下,只是怕他仍然无法接受。”



大河内露出苦笑,夸张地耸了耸肩。我眯起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总觉得他好像有些焦虑。



“冲田已经死了。”鹰央坦然地说道。



“死了!?”大河内惊得瞪圆了眼睛。



“没错。他被一个自称是‘接到外星人命令’的男子刺死了。”



一阵异样的沉默笼罩了四周,安静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



“你、你说够了没有!”打破沉默的,是导游尖锐的嗓音。“你到底想说什么!难不成是说我们的教徒杀了那个男的吗?”



“我就是来调查这事的。”



鹰央毫不退缩地回答。导游的脸色愈发红了。



有点不妙。本以为让鹰央动摇大河内也不坏,不过现在还是调停比较好。我向前迈出一步。就在这时,从大河内身后的建筑入口处,传来有人争吵的声音。很快,入口的门被猛地拉开,十数名穿着西服的男子哗啦啦地涌了进来。他们的身后是穿着茶褐色和藏蓝色运动服的十几个教徒,也跟着进来,大约是想要拦住他们。



“您是教团代表大河内和之先生对吧?”



穿着灰色西装、体格健硕的男子站到大河内面前。大河内直直地看向男子,略一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教团的私有土地,请不要擅自闯入。”



“不,我们不是擅自闯入。”男子将一张纸递给大河内。



“这是搜查令。我是警视厅组织犯罪对策第五课的久保。我们怀疑这个设施内部藏有违禁药物,现展开搜查。在场所有人请留在原地不要动!”



男子恫吓一般提高了嗓门。教徒们立刻发出尖叫。



“既然是责任人,那么我们需要您陪同进行搜查,还请配合。”



男子的语气不失礼貌。话音刚落,他身后穿着西装的男子们一齐动了起来。



面对预料之外的事态,我正茫然无措,忽然看见其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又愣了一下。那人顶着鸟窝般乱蓬蓬的头发,驼着后背,脑袋前伸。我十几天前刚在医院见过他。他回望房间内,看到我和鹰央,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哎,二位是……哦,天久大夫和小鸟游大夫。您们怎么会在这儿……”



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樱井公康挠了挠头,白色的头皮屑纷纷飘落。



8



真是坐立难安。我长叹了口气,揉了揉后颈。



刑警们突然出现,开始进行强制搜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在搜查总部的时候,我们这些参加体验活动的人被迫留在这栋楼里。一个小时前看到我们后一脸无语的樱井说了句“等结束搜查了有事情要问二位”,然后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无事可做的我只好冲身旁紧抱双臂的鹰央搭话,她在这一个小时内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鹰央老师。”



“……干嘛?我想事情呢。”



“哦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老师您在想些什么。”



我试图没话找话,然而她显然变得更不快了,我只好含混地回答。



“很多。这个教团,冲田的女儿,还有冲田被杀的事情。”



“那,您明白些什么了吗?”



“我说你,平时做饭吗?”鹰央瞪了我一眼。



“啥?”这个话题太过突然,我只有发愣的份。



“我问你平时做不做饭给别人吃?”



“呃,这个,做倒是做过……”



当上医生之后,每天忙得基本没有时间自己做饭,但上学的时候曾经把朋友或是当时的恋人叫到家里,做些简单的菜肴招待。



“那我问你,你会不会把做到一半、连咸淡都没调的菜盛到盘子里端给客人吃?”



“这当然不会了……”



“那你应该明白了吧。”说完,鹰央再次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呃,还是不太明白啊……她的意思是,谜题还没有完全解开,把想到一半的解答说给他人听,就像是把没做完的菜拿给客人吃一样吗?



总之,鹰央显然是不打算解释了。再次变得无所事事的我呆呆地眺望室内。不算宽敞的空间内,挤着体验活动的参加者、跟着警察一块儿进来的教徒们,还有刑警,总共有二十余人。因为要逐个问讯,我们被要求在建筑附近等候。不喜欢太阳的鹰央不肯到外面待着,我们便留在了室内。



“喂。”



听到声音,我看向鹰央,然而她没有叫我,而是冲身旁一个穿着藏蓝色运动服的中年女子说道。



“怎、怎么……?”被搭话的女子显得有些困惑。她看上去淳朴善良,面对紧盯着自己面孔的鹰央,不由得后撤一步。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冲田绘美’的女人?”



鹰央毫无征兆地丢出问题。我慌忙回望四周。来寻找冲田女儿一事,本来是想尽量不让教徒们知道的。虽说方才鹰央已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了大河内,或许已经晚了一步,但还是希望不传入那些穿着茶褐色运动服的男子耳中。如果冲田绘美失踪一事真的与教团有关联,我们势必会遭到警惕。



“呃……你刚才说什么?”



“冲田绘美,是曾经在这儿生活的年轻女子,失踪超过一年了。你不认识她吗?”



鹰央逼近女子,继续发问。女子难以抵挡她的压迫,又后退了一步。鹰央大概是暂停了头脑中的料理,开始搜寻新的食材。在体验活动中,我们几乎没能和普通的教徒说上话。眼下教团因突如其来的强制搜查一时乱了阵脚,正是向普通教徒询问的好时机。不过,直接逮住身边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口就问,好像也不是上策。这么大的一个教团,随便找到一个人刚好认识冲田绘美的可能性很小,九成会得到“那是谁啊?”的回答吧。



……咦?只见那个女子的脸色正在迅速变得惨白。这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你、你怎么知道那个名字……”



“哦哦,你认识啊。”听到女子嗫嚅般的声音,鹰央开心地叫了起来。女子慌忙在唇前竖起食指。



“一?一个什么?我问你和冲田灰唔……”



看到鹰央即将又一次大声念出那个名字,女子慌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声说“请到这边来”,便拽着鹰央的手来到房间的角落。我也跟了上去。



“你小点声行不行!让别人听到的话怎么办啊?”



来到最不起眼的角落后,女子压低声音、但仍怒气冲冲地说道。



“别人听到的话会怎样?”



“……不怎么样。”女子显而易见地避开了鹰央的目光。



“你认识冲田绘美对吧?”鹰央移动到女子视线的正前方,抬着头强行迎向她的目光。



“不认识!”她愤愤地丢下一句,打算离开。



“站住,不然我可就要大声喊‘冲田绘美!’了哦。”



听到鹰央毫不掩饰的威胁,女子抽搐着脸颊,停住脚步。“你到底想问什么!?”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对不起,我们就问几个小问题,不会占用您太长时间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便走上前插入对话。看到突然出现的我,女子投来狐疑的目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呃,那个,我们是冲田绘美的朋友,她以前曾劝我们加入这个教团,我们产生了兴趣,所以这次来参加了体验活动。只不过,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上她,想着来这儿的话说不定能碰到她……”



我几乎是慌不择言地编造着故事。立刻,女子的表情变得极为悲伤。我立刻明白了,冲田绘美大概是遭到了不幸。



“您认识她,对吧?”



“不……我……”听到我悄声询问,她的目光变得游离不定。



“你和冲田绘美认识吗?认识的话就直说啊。”



“……不认识。”



好不容易就要撬开她的嘴了,结果一旁的鹰央插了一句,女子的态度再次变得强硬。



“那个,您对她有没有一些了解呢?哪怕能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这里也好。她是我们很重要的朋友,我们有点担心。”



我装出不安的语气,试图激起女子的同情心。她大概是十分看重情谊的人,再次面露悲伤。



“很遗憾,我想你们的朋友已经不在这儿了……”



“您认识她吗?”我紧接着发问,以避免给鹰央任何插嘴的机会。



“不,算不上认识……住在这儿的人很多,我们基本上只和同一栋楼里的人有来往。而且我是半年前才住进来的,你们的友人不见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女子像是推脱一般回答。



“那您是怎么知道她的事情的呢?”



“只是听了传言而已……我想几乎所有教徒都知道那个传言。”



女子用极为细弱的声音说着,同时神经质一般不停地向四周张望。



“你来回地看什呣、唔……”



鹰央又要插话,我及时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她依旧试图呜噜呜噜地说些什么,但我决定不去理会。



“是怎样的传言呢?请放心,我们不会说是您告诉的。”



“可是……”女子依旧十分警惕。



“说一点就好,求您了啊痛!”



我刚要继续装可怜博得同情,这时右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反射般松开了捂着鹰央的嘴的手。只见大鱼际处出现了一道清晰的齿印,对应尖牙的位置隐隐渗出血丝。咬得真狠啊,一点都没放水。趁我痛得发不出声,鹰央冲着瞪圆了眼睛的女子发问。



“快点告诉我们那个传言是什么。不然我就冲着那儿的警察大声喊‘这个女的要揭露教团见不得人的勾当’”



鹰央露出小恶魔般的,哦不,恶魔般的笑容。女子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你可别,不然我就没法在这里待着了。”



“没法待就没法待呗。每天干农活多累啊。”



“你说什么呢!‘它们’马上就要让人类灭绝了,在那之前如果不在这儿生活的话,我还怎么得救啊。”



女子脸色铁青,拼命地说着。只见鹰央的笑容变得愈发阴暗。



不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真的在相信教团的教义啊……



“那就快点说那个‘传言’是什么。说出来就不会有麻烦事了。”



完全变成恐吓的语气了。女子不住地发颤,似是相当纠结。



“放心吧,没人会知道是你说的。”



下一瞬,鹰央悄声细语地诱惑。女子终于被攻陷了。



“那个……请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这只是传言而已。”



“知道啦知道啦。”鹰央笑得很开心。



“你们的朋友,那个叫冲田绘美的女人……是有一天突然不见了的。”



女子开始了讲述,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突然不见了?不是自己离开这儿了吗?”



“不是。确实有人会从这儿离开,但那些人一般都会提前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教徒的出入不会被阻拦。但冲田绘美是有一天突然没了身影,可她的行李物品还在房间里。”



“该不会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离开,就穿着一件衣服走了吧?”



鹰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然而女子依旧规矩地点了点头。



“没错,当时就说成是那个样子。确实也有人像那样,留下行李突然不见。但是,自从她消失以后,教徒之间就有了那个‘传言’。”



大概原本就是喜欢嚼舌头的人,女子的讲述愈发流畅。照这样子,不用我们催促,她也会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的。只见她像是讲鬼故事一样,浑身发抖地说道。



“据说那孩子……被当成了‘祭品’。”



“祭品!?”我不由得惊叫。女子慌忙示意我安静。



“对、对不起,我有点吃惊了。不过,怎么会是祭品……”



我试图一笑置之,然而没能做到。被外星人命令而痛下杀手的男子,半张脸被烫烂的教祖,再加上昨晚那诡异非凡的体验——接连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太离奇了,不像是真的。



“为什么偏偏是在冲田绘美失踪后,才有了‘祭品’的传言?”



鹰央代替陷入了混乱的我,向女子发问。



“这……当时我还没入教,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像是神罗大人那么说的。”



“神罗?”鹰央不解。



“嗯。据说那一阵神罗大人的力量变弱了,好一阵都没有举行和‘它们’交流的仪式。而且,据说有人看到了神罗大人喊‘要给它们献上祭品!’”



那个神罗居然会……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神罗……大人,她会说那样的话吗?”



“最近不怎么说了,不过听老的教徒说,神罗大人平常很冷静,但偶尔会因脸上的伤痕而很难受,有的时候会疼得整晚都在大叫,像发疯了一样说些胡话……”女子的表情极为悲痛。



神罗并没有使用植皮术治疗伤痕,确实可能会因某种原因而感到极端的疼痛。疼痛可以轻而易举地侵蚀并摧毁人的精神,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对此再清楚不过。



就连昨晚看上去那么端庄神圣的神罗,也会因疼痛而时不时陷入狂乱。若她在发狂时提出了某些恶魔般的要求……这个脱离了常轨的教团里的教徒们,是否会不顾一切地设法满足呢?



“就凭这一点说冲田绘美被当成祭品,有点太牵强了吧?还有别的证据吗?”鹰央眯起了眼睛。



“哪有什么证据啊。只不过那个孩子消失得太突然,本人据说也是很虔诚的教徒,不大可能是自己离开教团的。再加上长得又漂亮,怎么看怎么像是当祭品的料……”



“没了?就这些?”



“嗯……还有,据说在那孩子消失了以后,神罗大人马上就恢复了力量,教徒们又开始定期和‘它们’进行交流。脸上的伤疤好像也不疼了,一直都没有再发过疯。”



冲田绘美失踪是在约一年半之前,恰逢教团的教徒急剧增长。因脸上伤疤的疼痛而陷入精神不稳定状态的神罗找到了解消疼痛的方法,从而继续保持她的号召力,那个方法便是供奉祭品……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寒。



“那个……”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嗯?”



“您听到这么吓人的传闻,……为什么还继续在这里当教徒呢?”



教祖把手下的教徒当作祭品供奉给神灵——若听了这样的传闻,通常而言会对教团产生怀疑和恐惧而逃离。然而,眼前这名女子却坚定地皈依教团。不,不只是她。我们只是随便找了一名教徒问,却得到这样的回答,说明听过关于“祭品”传闻的教徒应该有很多,但聚集在这里生活的五百余名教徒却仍然选择了留下来。



“哎呀,确实祭品什么的挺吓人的,不过也只是传闻而已。就算是真的,我想那孩子应该也很满意。”



“满意?”我皱起眉头。



“嗯。因为,如果是为了神罗大人而成为祭品,‘它们’一定也会认可那孩子的功绩,拯救她的‘灵魂’的。成为祭品的时候或许很痛苦,但那只是肉体层面上。失去了肉体后,她的‘灵魂’一定是去了‘它们’的身边。‘它们’可是超越了时空的存在。”



女子热切地诉说着,那语气和涨红的脸颊,都表示着她的情意并非虚假。然而,她越是热切,我的心中越是发凉。



“喂,你们干什么呢?”



兴奋的女子刚要继续说,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女子的身体登时僵住。转过身去,只见一名穿着茶褐色运动服、体格健壮的年轻男子,正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我们,一边大步走过来。



“不是说过教徒不许擅自和参加活动的人说话吗。”



男子的声音沙哑而险恶,很难想象他竟是神职人员。“不……那个……”女子窘迫地支支吾吾。



“我们说什么话,跟你没关系吧。”



鹰央毫不怯懦地盯着比自己大上一倍的男子。



“嗯?你说啥?”男子扭曲着肥厚的嘴唇,逼近鹰央。我立刻插入鹰央和男子之间。男子皱起眉头。



“你谁啊,干什么的?”



他一副混迹于闹市街头的流氓的语气。大概是因突如其来的强制搜查而陷入慌乱,导致本性毕露。看向身旁,才发现方才的那名女性教徒早已逃得远远的。



“看了还不知道吗,来参加生活体验的。这教团怎么回事?我可是花了二十万来参加的客人,你们就这个态度?还威胁我们?”



我挡在男子面前,略微沉下身子,以应对男子可能做出的攻击。他的个头和我差不多,但肩膀比我宽不少,体重估计也有一百多公斤。从运动服的衣领处,可窥见胸口处的骷髅纹身。然而面对这样的男子,我并没有感到多少压力。他的双腿伸直,重心上浮,显然没有任何武术的经验。



我望向候在建筑入口处的穿西装的男子们。哪怕这个男的只有黑猩猩般的智力,也该明白在警察上门搜查时不应贸然动手伤人。他瞟了一眼十数米开外的警察们,响亮地咋舌。看来他还没有笨到连黑猩猩都不如。



“不许随便和教徒搭话。在那些警察走之前给我老实地……”



男子恶狠狠地说着,然而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开始仔细打量起我的面孔。



“你好像在哪儿……啊啊!”



话音没落,他便瞪大眼睛惊叫起来。



“你不是上次溜进来被抓的那个吗!”



哦哦,原来如此。那天那十几号人里面,你也在啊。



“没错。那天晚上听了你们代表的话,今天才来参加的。填了申请表,也交了钱,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男子再次咋舌,然后压低嗓音。“告诉你,下次再溜进来试试,看我不宰了你。”



“放心吧,就你们这鬼鬼祟祟的教团,还被警察盯上,鬼才愿意来。”



男子瞪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我解除警戒,转过头看向身后。只见鹰央不知何时又抱起双臂,用力皱眉。



“那男的真不好对付啊。”



“嗯?谁啊?”鹰央绷着脸看向我。



“呃……就是刚才那个过来的男的……”



“男的?”



“……不,没事了。”



“没事就别搭话,我忙着呢。”



喂,我可是舍身当了你的肉盾啊……



“那,您想到什么了吗?听刚才那个女教徒的话……”



“你没做过饭……”



“好好好,我闭嘴行了吧。对不起打扰您了。”



我叹了口气,举起双手。



“天久大夫,小鸟游大夫。”



鹰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约半个钟头,闲得发慌的我正靠在墙上昏昏欲睡时,听到呼叫自己的声音,才勉强把意识从朦胧中拽回来。睁开眼睛,只见一名中年刑警就站在边上,臂弯里挂着皱巴巴的茶色外套。



“哦,是……樱井先生,对吧。”



“是的。哎呀,看样子您很辛苦啊。”



“被憋在这里,当然不容易了。搜查结束了吗?我想尽快回去。”



“不好意思,还需要一些时间,麻烦您再忍一忍。结束之前还有些闲暇,就想先找您们二位问些问题。”



“……您这是审问吗?”



“哪里哪里,您想多了,我怎么会对二位做那种事情。反正您们也只是想来过一把卧底的瘾对吧?您们这叫什么来着,生活体验?”



不许你说“反正”。



“我只是跟着鹰央老师来而已,没打算搞什么卧底调查。”



“这样啊。哎,在这儿说话有点憋屈,要不要到外面走一走?”



樱井伸出拇指,冲出口比划了一下,动作像极了西洋人。确实,比起在这儿发呆,还不如跟这个自来熟的警察聊聊天。



“老师,要不要去外面散散心?”



我转过头,问向依旧抱着双臂、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的鹰央。然而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没有任何回应。没办法,我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见她的身子猛地一颤。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呃,那个,这位警察问要不要到外面散散心,顺便交换一下情报。”



我指了指樱井。鹰央眨了眨眼。她果然没有注意到我们刚才一直在说话。



“警察找我们有什么事?是打算审问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了。好啦一块走吧”我牵起鹰央的手。



“呜哇,干什么啊。我可不想去外面。喂,快松手,你这个大块头。”



鹰央开始吵闹。我没有理会她,径自拽着她走向出口。谁叫你刚才咬我的手,这就让你稍微尝尝苦头。



“好刺眼——!要化了要化了……”



来到外面,接触盛夏日光的瞬间,鹰央便发出软弱的悲鸣。



“化什么化啊。您的身体是冰淇淋堆出来的吗。”



“不,不是冰淇淋,主要是水分和蛋白质……”



“我知道。”



“知道你还问。啊啊……我的眼睛……”



鹰央摇摇晃晃地躲到附近一棵树的下面。



“搞什么啊。我在想事情,这么刺眼的地方叫我怎么集中注意力。”



我和跟过来的樱井一同躲进树荫下。鹰央立刻开始了抱怨。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是我说到外面聊一聊的。有些话让其他的教徒听到不太好。”樱井用拖长的语调说道。



“话?你要说什么话?”



鹰央的语气中满是不快。樱井依旧是一副讨好的笑容。



“二位昨晚体验了那个对吧。叫什么来着……哦,‘接触’”



“……知道得很清楚嘛。”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一直在盯着这个教团。”



“之前您不是也说了‘无法对教团进行强制搜查’吗。”



我回想起之前与樱井的对话。



“哦,那只是当时的情况而已。在那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哎呀~,这个吧……”



樱井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挠了挠鸟窝一样的脑袋。嘴上说着交换情报,却丝毫不打算向我们透露任何消息。



“接着说刚才的事吧。我想二位已经体验过了,那个‘接触’是怎样的一种仪式呢?我们已经知道,教团通过举行可疑的仪式来招揽教徒,但具体的内容还不太清楚。”



“小鸟,你跟他讲。”鹰央摆了摆手,把锅丢给了我。



“咦,我吗?”



“我不太会给别人解释。”她挠了挠脖子,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小鸟游大夫。”



樱井凑了过来,一副即将搓着双手求人的样子。虽然觉得单方面提供情报不太爽,但那个念头也只是闪现了一瞬。若向警方提供情报,能有助于解开杀人事件的真相,找到冲田绘美的下落,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嗯,首先是吃过晚饭,我们被带到‘礼拜堂’里……”



我下定决心,回忆着昨晚的情景,开始了讲述。



“原来如此。怎么说呢……呃……嗯……真是不可思议的体验啊。”



听完我的讲述,樱井发出毫无新意的感想。



“警方怎么看待这个‘接触’仪式?”



一言不发的鹰央插了进来,问向樱井。



“哎呀,这种灵异现象,我们也不是太……。说不定,外星人什么的还真会存在呢。”樱井依旧用拖长的语调装傻充愣。



“说啥呢,肯定是有线索吧,所以才来进行强制搜查。”



“您说的是什么呢?”



“药物啊。你们认为,那是违禁药物引发的幻觉,对吧?”



“违禁药物啊。原来如此,这我们还真没想到呢。真不愧是天久大夫,跟我们这些人的脑子就是不一样。”



看来他是打算装傻装到底。



“少装傻了。刚才闯进来的时候,站在最前面的警察都说了‘怀疑这里藏有违禁药物’。”



鹰央指向樱井的鼻子说道,然而后者依旧只是挠着头说“哎呀~说了吗?”装傻装到这个份上,就算想发火也没脾气了。



“算了,无所谓了。我说你现在闲吗?不用去帮忙搜查吗?”



“负责这次搜查的主要是组织犯罪对策部门,不是我们搜查一课。别看我这样,稍微偷点懒也没人会说什么。有搭档成濑在,他会替我好好加油的。哎呀,年轻真是好啊。我最近腰好像不太舒服。”樱井十分做作地揉起腰来。



“腰疼的话最好去做个MRI看看,有可能是椎间盘突出。要不要到我们医院来看?我们医院里可是有姐姐引进的最先进的仪器,不是普通的MRI,叫功能性MRI,它……”



(永琳:功能性MRI(function Magnetic-Resonance Imaging)是一种利用组织结构的生理功能,以图像形式显示其状态的成像技术,与普通的磁共振成像(MRI)略有不同,包括扩散加权成像(DWI)、扩散张量成像(DTI)、血氧水平依赖法(BOLD)等,多用于脑部成像。对于椎间盘突出,影像学检查主要依靠CT和MRI。CT可较清楚地显示椎间盘突出的部位、大小和形态,MRI能够清楚地区分游离型与突出型椎间盘突出。)



“我会考虑的。”察觉到没完没了的解说,樱井打断了鹰央的话。



“唔,好好考虑一下吧。晚上没人用MRI,来检查不用预约。本来那些最新的医疗仪器都在地下,晚上是上了锁的,不过各部门的部长有钥匙可以进去,随便用。”鹰央挺着胸膛,很是得意。



“呃,是吗……”樱井只得露出苦笑。



“那,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对了,你有空的话陪我逛一逛吧,正好有些事情想调查一下。难得跑到外面来了,去那儿看看。”



“那儿?”我和樱井不约而同地问道。



“上次来这儿的时候有点在意,听了刚才那个女的说了,肯定会想要先调查那里吧。”



“刚才那个女的”指的恐怕是那名喜欢嚼舌根的中年女教徒吧。那就是说,要去调查和“祭品”有关的地方吗?我完全不知道会是哪里。至于从没听过女教徒的话的樱井,已经是满脑袋冒问号了。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快走了。”



不知为何,鹰央一副兴致高涨的样子,雄赳赳地走出树荫。



“好刺眼——!阳光好疼啊——!”



你是吸血鬼吗!看着惨叫不止的鹰央,我叹了口气。



“就是那儿。”鹰央指向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林。



“那儿?”我皱起眉头。这树林怎么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嘛。



我们来到半球状“礼拜堂”的后面,上次潜进来时偷看“交流”仪式的那个地方。数十米前方,是据说神罗居住的“神社”。樱井也老老实实地跟了过来,看样子他是真的很闲。



“说了就是那儿啊,还看不明白吗?”



鹰央上下摆动指向树林的手指,然而不论我如何细细打量,都只看到长了约半米高的杂草。



“那个,天久大夫,我实在是没看明白……”



樱井忍不住说出我心中的疑问。鹰央不满地撇嘴。



“你们眉毛下面的俩窟窿是用来出气儿的吗?好好看看那里长着的草。”



“草……?”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茂密的草丛上。“呃,确实是有草……这草有什么问题吗?”



我依旧不解。鹰央用仿佛在看一只珍禽异兽的目光看向我。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没发现吗?仔细看长在那儿的草。绝大多数都是长鬃蓼或蔊菜。这个季节里,蔊菜开黄花。你们看,是不是能看到黄色小花?”



依言看去,只见树林的地面上纷乱的杂草中,隐约可见黄色的小小花朵。



“啊,确实。可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我眯起眼睛仔细查看,却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疑惑地看向身旁的警官,樱井也只是耸耸肩。只见鹰央有些烦躁般扭动身子。



“瞪大眼睛看清楚了,不就在那儿吗。只有那个地方,黄花的位置比周围的要低一些。”



再依言看去,确实如她所说。好像唯独鹰央所指位置的黄花开得比周围的花朵更低。



“那个,天久大夫……您到底是想说什么意思呢?”



“你们两个动动脑子行不行?长鬃蓼是一年生植物,但蔊菜是多年生(译注:蔊菜(Rorippa indica)为一、二年生直立草本),可以存活数年而不枯萎。那儿的蔊菜个头矮,说明只有它们是新长出来的。也就是说……”



鹰央竖起食指。



“一年或更早以前,那一片的蔊菜因某种原因枯死了。大概是被踩死的。所以,一年生的长鬃蓼和周围的一样,但多年生的蔊菜和周围的相比,成长尚不完全。”



“哦哦……”听到这儿,我终于明白了鹰央的话。即,在约一年前,那个地方曾是一条山路。



“总算听懂了啊。那就出发去寻宝吧。”



鹰央朝树林走去,我和樱井慌忙跟在后面。走到林前,她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我。



“来吧。”



“来吧?”



“怎么,你打算让我走在前面,在这么高的杂草丛里替你开路吗?”



确实,这片树林比最初潜入时经过的那片树林相比杂草更多,走起来想必更加费力。连我都觉得累,鹰央自不必说了。



“……您可要说清楚要往哪里走啊。”



我踏开杂草,在树林中开辟出通路,方便后面的人前进。



“停下来干嘛?”



进入树林约半个钟头,我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然而从身后却传来无情的责骂声。



“您让我歇一会儿吧。”我大口喘着气,转身面向后方的鹰央。



“这就走不动了?白瞎了你那么大的块头。看我,走起来还轻松着呢。”



鹰央得意地挺起胸膛。她说的是废话,因为她只是跟在我后面,沿着毫不费力的道路走着而已。我可是拨开齐腰高的杂草,注意着脚下踏平地面,才拓开了通路,消耗的体力自然是她的数倍。



潮湿的树林里热得像桑拿房一样,汗水从额头上流个不停,运动服下面的衬衫紧贴着皮肤,感觉很不舒服。



“那个,天久大夫,走确实是还能走,不过我们已经走不少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再往前走下去,搞不好会遇难的。”



殿后的樱井双手撑着膝盖说道。



“放心,我们是踩倒杂草走过来的,不用担心回去的时候迷路。”



“不过真没想到会花这么长的时间呢。如果搜查结束了我还没回去,就真的不太好了。”



“你的官儿不是挺大的吗?”



“哎呀,大是大一点,不过也没到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的程度……只是偶尔可以偷个懒放松一下罢了。”



“不上不下中不溜秋啊。不愿意跟来的话就回去吧。你跟来只是在发现了和我想象中一样的情况时多一个证人而已,并不是必须的。”



被贬为无用的樱井掏出黄色的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露出苦笑。



“哎呀,都跟到这儿来了,总不好空手回去吧。至少要带上点特产啊。”



我大概猜到了鹰央认为道路的前方在等着什么。人迹罕至的树林,一年前荒废的野路,以及方才那名女教徒说的话。从这些条件还得不出结论的话,可真要被鹰央骂得狗血淋头了。



“想知道的话就跟上来吧。搞好了,你能带回去好大一块礼物。”



“……知道了。不过朝这个方向的话,继续走可能会到野营场。”



“野营场?”我刚要拨开草丛继续往前走,听到这个单词不由得回过头来。



“您不知道吗?这附近有一块挺大的野营地。现在正是野营的好季节,今天还正好是周末,恐怕会来不少人吧。”



“你说附近,是能走过去的距离吗?”



“开车的话要走盘山路,会花比较长的时间,不过直线距离只有两三公里。说不定这条路也是从教团的总部偷跑出来到野营场的通路呢。”



如果真是那样,这个探险可真就毫无意义了。



“呜哇!?”我陷入思考迈着脚步,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脚下,不由得发出惊叫。



“怎么了?”“您怎么了吗?”



身后鹰央和樱井一齐问道,然而我的舌头僵住了,没能立刻回答,同时只觉后背的汗瞬间变得冰凉。



“……是悬崖。”我按着胸口说道。



没错,我的前方是一处悬崖。齐腰高的杂草拥挤着生长在崖沿,让我一直走到跟前才得以发现。若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落下去了。



我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望向崖底。地面与悬崖的落差约十米,同样被杂草覆盖着。一旦跌落,轻则骨折,重则可能危及性命。



“哎呀,看来这儿就是终点了。”



樱井来到我身旁,也探头看向下方。确实,若想从这里下去,非需要专门的道具和熟练的技巧不可。看样子,我们无法前进了。



“老师,再往前面就走不了了。怎么办?”



我转过头,竟不见了鹰央的身影。



“鹰央老师!?”我慌忙回望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



“咦,天久大夫不见了吗?”



樱井也立刻向四周张望,大声呼叫“天久大夫——!”我们两人的叫声在树丛中回荡。



“别叫唤了,在这儿呢。”



忽然,从稍远处传来了应答声。转头看去,只见茂密的杂草丛中,隐约可见蹲在地上的鹰央的后背。我放下心来。



“您可别一声不吭地跑了啊。本来个头就小,又藏在草丛里……”



我拨开杂草,来到鹰央身旁,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鹰央的面前,是一个祭坛。



没错,那是一个“祭坛”。约单人床大小的长方形地面上铺有数厘米厚的土,且唯独那块区域几乎寸草不生。它的周围摆着歪歪扭扭的一圈蜡烛,里面是脏兮兮的水晶石、类似纸钞的碎片,和生锈的小刀。像是出自小孩子之手的幼稚造型,却更凸显了它的诡异和可怖。



鹰央伸出手,将“祭坛”上覆盖的一层落叶扒开,露出下面格外白皙的某个物体。



“那是……”颤抖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



“是骨头。”鹰央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语调回答,同时拾起一块圆珠笔长度、形状细瘦的骨头。



“骨头……应该不是人的吧。”



“哪儿有这么小的人骨啊。大概是兔子什么的肋骨吧。”



鹰央随手丢掉手中的骨头,继续扒开落叶,只见下面接二连三地出现更多的骨头。从数量上看,那显然不是一两只、而是恐怕有十数只的动物的骸骨。我感到脊背发寒。



“哎呀,这还真是……印象深刻啊。这到底是什么?”



身后的樱井越过我的肩膀,窥视眼前的“祭坛”。



“大概是祭坛和用来作为祭品的小动物的尸骨吧。”鹰央站起身,挠了挠头发。



“是大宙神光教的教徒干的吗?这该不会就是大夫您说的‘特产’吧?”樱井伸手拾起祭坛上的一根骨头。



“嗯,差不多。”



“确实让人挺不舒服的,应该也能当作报告交给搜查本部吧……”



“怎么,嫌少吗?”



“唔,怎么说呢,感觉也算不上是多大的问题吧。”



真的吗?如果这确是大宙神光教的教徒们为教祖而献上的祭品,它真的算不上大问题吗?这么让人毛骨悚然的宗教,真的可以存在于日本吗?



“无故杀害动物可是违反了动物保护法的。”



“没错,但遗憾的是,它的量刑实际上很轻。而且,也无法肯定那些骨头生前代表的动物真的是被杀害的,还可能是宠物的坟墓。”



“哦哦,你是说《宠物坟场》吧。那可是名作,电影拍得不错,不过还是原作好。应该先看原版的小说,再找电影……”(译注:《宠物坟场(Pet cemetary)》为斯蒂芬·金(Stephen King)所著恐怖小说,1989年被改编为同名电影,由玛丽·兰伯特(Mary Lambert)执导。)



大概是被樱井的一句话触动了回忆的琴弦,鹰央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关于经典恐怖小说的内容。身旁就是一堆骸骨,真亏她还能如此我行我素。



“那个,现在先不要讲电影的事情了……”樱井只得苦笑。



“怎么啦,那可是名作啊。你没看过吗?”



“我胆子小,不太敢看啊。只看过一些国外的刑侦剧而已。”



“要不要我来猜一猜你喜欢的海外刑侦剧?看你的打扮,一下子就能猜出来。”



“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鹰央扬起嘴角,而樱井只是夸张地耸了耸肩,像极了外国的演员。



听着两人完全脱线的对话,我彻底无语了。这地方根本待不下去,他们竟依旧如此游刃有余。



“行啦,说不定还有别的礼物呢,稍微等一会儿。”



鹰央转过身,朝向悬崖迈开步子。我慌忙跟了上去。她站到悬崖边,探出身子朝下看去。



“哎,老师,危险。”我抓住鹰央的肩膀,不让她落下去。



“放心吧,掉不下去。”



鹰央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下方。



“……找到了。”数分钟过后,鹰央低声嘟囔。



“找到了?找到了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



她指向崖底,不知为何情绪突然低落。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发现在绿色的草丛中混着一团白色。



“呃!?……呜啊啊!”察觉到那是什么的瞬间,喉咙不由得挤出呻吟。



“怎么了~?”



樱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而我已无力回答,身体像是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



“骨、骨头……人的骨头……”



我拼命颤动声带,榨出一丝声音。瞬间,樱井的表情变得严峻,他站到我的身旁,也朝下方看去。



我紧紧盯着崖底的那个物体——混在杂草丛中的一具明显是人类的尸骨,头脑中闪过“祭品”这个单词。



颅骨上,没了眼球而变得空洞的眼窝,似是在朝我们投来一丝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