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 密室中的隐形人(2 / 2)




有关该案件,媒体的报道是“一名麻醉医师在手术室内因颈部出血过多身亡,警察正在调查事件是否存在人为因素”。虽然事情不算小,然而因目前可透露情报有限,媒体的报道较为克制,蹲在医院门口守候的记者也很少。



不过,若媒体知道了是杀人案件的可能性比较大,恐怕会纷至沓来吧。照这样子看,迟早会演变成那个局面。我需要尽快收集情报,并告知鹰央老师。



我一边听着黑部十分浅显的事件说明,一边因焦虑暗暗握紧拳头。上个周末,我和鹰央不停拨打鸿之池的手机号,却只是听到关机或暂时无法接听的提示音。眼下的首要任务,是确认鸿之池的情况。



“哎,总之就是这么回事。警方也在调查他杀的可能性,不过应该不大可能。八成是汤浅他因为贫血晕倒,不小心被手术刀割到了颈部。”



黑部快速结束了说明。看样子,他也不完全相信自己说的话。



“……是幽灵。”忽然,八卷嘀咕了一声。



“哎?你说什么?”



我反射般问道。只见他略微扬起嘴角。



“我说是幽灵。去年开始,我们医院的手术部就有幽灵出现。”



“幽灵?”听到那个超自然的单词,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八卷,没用的玩笑别开。”



黑部也板着脸训斥,然而八卷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这可不是玩笑,黑部大夫,医院里早就传开了。汤浅大夫是被手术部的幽灵杀死的。上周末我在医院里值班,都听说了。汤浅大夫他不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袭击的嘛,如果是幽灵的话……”



“八卷,给我闭嘴!”



突然,黑部歇斯底里一般怒吼,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八卷。后者满不情愿地闭上了嘴,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呃……总之,我们很高兴小鸟游大夫就任。那个啥,我们三个人九点有一个肝癌患者的手术,你就负责巡诊和处理病房事务吧,好不好?行,那我们就开始干活吧。”



黑部干咳了两声试图化解尴尬,然后催着我们离开医局。



一个人在病房巡诊啊。正好。



我暗暗发笑,跟在黑部后面,离开了医局办公室。



“好嘞,搞定。”



在医院信息系统里输入了注射单后,我坐在椅子上抻直后背,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看向挂钟,现在刚过正午。



这里是清和综合医院五楼住院区,集中安置外科的住院患者。我一大早从医局来到护士站,花了四个小时,处理了过半的病房事务。向护士问候,检查电子病历和信息系统,确认住院患者的情况,事情可不少。好在这家医院使用的系统和天医会综合医院的相同,我不必额外花时间熟悉操作。



问候过的护士中,也有三天前和鹰央争吵的那位护士,不过幸运的是她没有记住我的长相,只是亲切地问候“请多指教”。



注射单、处方签和检查单的发送情况已确认完毕,巡诊和病历簿更新也完成了——除了一名患者以外。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我深吸一口气吐出,打起精神,然后操作鼠标,调出病历。窗口上方的标题栏显示“鸿之池 舞 女士”。



我逐行阅读病历。据上面记载,鸿之池在上个星期三晚十点因腹痛来到夜间急诊部就诊。诊断结果为阑尾炎,于当晚入院,转至第一外科。施予抗生素并持续观察,但病症恶化,判断需要进行手术。原本计划进行腰椎麻醉,但手术当天早上腹痛加剧,同时伴有高热,怀疑阑尾内的脓液泄漏,或需清洗腹腔,于是改变方案为进行全身麻醉。



手术中并未发现有脓液漏出,于是仅切除了阑尾便结束。而就在手术结束后,事件发生了……



我把病历从头读到尾,然而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案件的描述。这也是当然,毕竟病历上只会记载医疗相关的内容。



向下翻动屏幕,试图查找鸿之池术后的情况。翻到昨天的记录,我停下鼠标,看到上面的文字后抿紧了嘴唇。



“术后观察一切正常,伤口愈合情况良好,但精神不稳定,有明显忧郁症状,或需精神科医师会诊”



在艰苦的实习期间没有一丝怨言反而泼辣好强的鸿之池,居然会精神不稳定?看样子,她因事件的发生和警方的怀疑而受到了超乎想象的打击。从病历的描述中,我能感受到那份震撼。



我退出电子病历系统,离开护士站。走廊里,护士正忙着为各病房的患者配发午餐。来到距离护士站最远的那条走廊,只见前方十余米远处的一扇门口摆着一张钢管椅,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坐在那儿。大概是警察。



方才听护士说过,手术后有警察“为了保护案发现场的证人”而在病房门口二十四小时看守。不过显然,看守的目的并非保护,而是“为了阻止嫌犯逃亡”。



护士们显然也知道鸿之池被警方列为案件的嫌疑人,刚才还有人对我提醒说“其实我们这儿有一个比较麻烦的患者”。我紧张地沿着走廊前行。正在看着杂志的警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向我看来。我只觉心脏砰砰直跳。听成濑说过,专案组的组长有明确指令,“禁止天久鹰央与案件扯上瓜葛”,与她经常一起行动的我,说不定也被他们记住了脸。



然而,看守的警察只是瞥了一眼穿着白大褂的我,很快低头继续看起杂志。我尽可能用自然的语气问候“您辛苦了”,然后敲了敲病房的门。警察只是盯着杂志,略一颔首致意。



打开房门进入室内,是一小段过道,入口处设有卫生间和浴室。过道通往客厅,里面摆着沙发和小冰箱。我向前走去,悄悄窥向病房内。可以看到一张病床和床头置物台,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我摒住了呼吸。一开始,我甚至没有认出她就是鸿之池。平素总是一副恶作剧般笑容的脸上不见了任何表情,盯着天花板的目光空虚呆滞,像是眼眶里镶了两颗玻璃珠。



“鸿之……池……”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病床,然而她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面无表情地躺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尊蜡像。



“喂,鸿之池,醒醒。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小鸟游!”



“……小鸟游?”



鸿之池将空洞的双眼转向我,喃喃地重复我的话语。搞什么啊,好像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一样。



“没错,小鸟游。你总是叫我‘小鸟大夫’,记得吗?”



“哎……?小鸟大夫……?”她的眼瞳中逐渐显露出意识的光芒。



……这家伙,该不会是忘记了我的本名吧?



“没错,‘小鸟大夫’。我来看你来了。”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是小鸟大夫啊……”



“你什么意思?”



我不解地歪头,只见鸿之池微微扬起一侧的嘴角。



“如果这是幻觉,应该会看到更靠得住的人,对吧?比如说鹰央老师那样的。哎,难不成,我其实在心底是希望小鸟大夫来的吗?确实,小鸟大夫长得还算凑合,也挺暖的,但性格优柔寡断,一点都靠不住,根本不是我的菜啊……”



听着鸿之池信口开河地出言不逊,我只觉颞动脉突突直跳。这家伙,回过神来的头一句竟是这个。



“说谁是幻觉呢。快点给我醒过来!”



我拼命按下想要转身离开的冲动,揪起鸿之池的脸蛋。回想方才她的诋毁,双手不由得多了几分力道。



“疼疼疼!这是突然搞什么啊!”



鸿之池粗暴地挥开我的手,怒气冲冲地盯着我。看她的目光,已然恢复了平日的神气。



“谁叫你傻愣愣的。现在醒了吗?”



我不满地哼道。鸿之池揉了揉脸颊,这才露出惊讶的表情。



“诶?小鸟大夫?是真人?”



“废话,那还用说吗。”



“哎,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儿是清和综合医院吧。你那个员工证是哪儿来的?”



鸿之池指向挂在我脖子上的清和综合医院员工证。



“我被鹰央老师开除了。”我不禁露出苦笑。



“被开除了?你做了什么?对护士性骚扰遭到投诉了吗?”



“才不是!”这家伙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现在除了这家医院的职工以外,不能见任何人。所以鹰央老师找了关系,把我临时派到这儿的外科,这样就能和你接触了。”



“和我接触……?为什么要……?”



“说啥呢,当然是为了洗清你的嫌疑了。”



“我的嫌疑……就为了这,你们做到这个地步了吗!?”



鸿之池睁大了眼睛,眼角很快变得湿润。



“你眼睛怎么了?花粉过敏吗?”



我开玩笑道,只见鸿之池掩面而泣。



“因为,鹰央老师,顺便还有小鸟大夫,为了我竟然这么……”



……顺便?



“你在实习选修里面选了综合诊断部吧。鹰央老师说啦,你以后可能会进入综合诊断部,就是我们的同事了,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鸿之池双手覆面,不停地点头,似乎是哭得说不出话来了。恐怕整个周末她都沉浸在极大的不安和恐怖中,内心脆弱不堪吧。



“鸿之池,我得到鹰央老师的指示,要听你讲述案件的详细情况,然后转告她。三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鸿之池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缓缓放下双手,脸上写满了恐惧。



“说到底,你为什么没在我们医院看病啊?”



看到她的模样,我立刻岔开话题,同时努力让语气显得明快。



“因为……让熟人检查身体,心里总归不太乐意不是吗。而且,最开始的时候是整个肚子都疼起来了,虽然阑尾炎的可能性最大,但我担心也有可能是妇科疾病。”



确实,对于女性而言,让熟人给自己做妇科检查,是一件尴尬的事。



“所以,因为这家医院里有认识的人,就联系问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他说可以马上安排检查,我就……”



“你就被诊断为阑尾炎,入院观察,安排周五做手术,对吧。”



“是的。因为症状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所以采用了全身麻醉。”



“那,手术结束,从麻醉中醒过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鸿之池的表情变得僵硬。我问得太急了吗?刚打算换个问题,这时她用沙哑的声音开了口。



“我听到了汤浅学长的声音。他说,‘嗨,醒了吗?’”



“汤浅学长?”



“是手术的责任麻醉医,叫汤浅春哉,大学游泳部里的学长,比我大五届。”



手术的责任麻醉医,便是这次事件中的被害人。这么说来,他和鸿之池都是陵光医科大学的毕业生。



“那个,你和被害……麻醉医认识吗?”



我斟酌着用词问道,只见鸿之池略微点了点头。



“刚才说上周三晚上联系的熟人,说的就是汤浅学长。学长联系了急救科的医生,然后告诉我‘已经安排好了,快过来’。”



“……你听到麻醉医的声音,然后呢?”



“那个时候我脑袋晕晕乎乎的,点了点头。然后汤浅学长拔掉了插管,把呼吸面罩按在我嘴边,告诉我深呼吸。我闭上眼睛,照着做了。”



她描述的是让患者脱离全身麻醉时的标准流程。



“我已经恢复了意识,但还是觉得很困,就一直闭着眼睛没动。然后就感觉汤浅学长好长时间都没吱声,不过也没怎么在意。接着就突然响起了很大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眼睛就睁开了。”



“你看到了什么?”



“汤浅学长……在搏斗?”



“搏斗?”



“是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学长一脸通红,挥舞着双臂,……像是在和谁打架一样。”



“……他在和谁打架?”我紧张地咽下口水。



“不知道。我的身体还不能动弹,只是躺在手术台上,看不到整个房间。但至少在我看来,手术室里……只有我和汤浅学长两个人。”



头脑中再次浮现“隐形人”这个单词,我晃了晃头将其驱逐。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在那儿,只不过鸿之池没看到而已。



“然后呢?”



“汤浅学长还在拼命挥着双臂,脸上一片红,我一会儿能看到他,一会儿又看不到。看起来像是他在和谁搏斗。”



“但,……你还是没看到他的对手?”



我压低声音问道,鸿之池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汤浅似乎在和某个人搏斗,但监控摄像头没有拍到他的对手,在现场的鸿之池也没有看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我继续问道,只见鸿之池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努力想撑起上半身,但身体不听使唤。这个时候,脸上溅到了温暖的液体……”



我很快猜到了脸上溅到的液体是什么,惊得说不出话来。鸿之池继续讲述,语气变得热切。



“真是一点都不明白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醒着。然后,就听到从远处传来跑步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有人大声叫着冲了进来。我想尽力把握情况,拼命撑起了身子,然后就看见了……汤浅学长倒在血泊里……”



鸿之池浑身发颤。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我急忙伸手按在她颤抖的肩膀上。



“够了,你说得够多了。抱歉,让你回想这些不快的事请。”



然而,鸿之池却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用力摇了摇头。



“还不够!事情不止那些!”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表情痛苦地挤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的手里拿着手术刀,刀上面沾的是汤浅学长的血!”



鸿之池再度双手覆面。听到冲击性的陈述,我半张着嘴愣住了,十几秒后才战战兢兢地问向抽泣不停的鸿之池。



“那肯定是你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握住的吧。手术刀也是凶手放在手术台上的。而且你不是也说,你看到被害者好像被人袭击了吗?”



我尽可能用柔和的语调说道。鸿之池缓缓放下了双手,露出充血而变得通红的眼睛,和令人心碎的自虐般的笑容。



“我自己都分不清楚,看到的到底是事实,还是麻醉造成的幻觉。因为我根本没看到有谁在跟他打啊,说不定那些都是我的妄想……”



“不,不是幻觉。”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除了你以外,也有人作证说被害人曾和‘某个看不见的人’争执。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鸿之池眨了眨眼睛,似乎没能立刻理解我的话。



“可是,警察认定了是我干的。他们问了我好几遍,看他们的态度就知道是在怀疑我。”



听到她细弱的呢喃,我不由得咋舌。果然,警方是以鸿之池是犯人为前提进行调查的。



“你又没理由杀死那个麻醉医吧。他不就是你的学长吗。”



我摇摇头,然而鸿之池忽然露出了极为悲伤的微笑。



“小鸟大夫,汤浅学长不只是我的学长。”



她抬头望向天花板,目光中带着一丝怀念。



“他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我呆呆地重复。



“哦,应该用过去式,是前男友了。”



鸿之池在胸前摆了摆双手。



“五年前就分手了。我们开始交往,是在我刚入学的时候。社团里的学长看上了新来的学妹,就出手了。挺常见的事儿吧。小鸟大夫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啊?”



她用恶作剧般的语气问道。然而她的问题偏偏戳中了我的若干回忆,我不由得无言以对。鸿之池得意洋洋。



“先不提那个,你说前男友,意思是现在你们没有在交往吗?”



我干咳了两声,鸿之池则是“哎呀?你是想转移话题吗?”地调戏。看样子,她正在逐渐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转移话题的是你吧。别浪费时间,快点交代。”



“现在当然是没在交往了。我们就处了一年左右,马上就分了。那个时候汤浅学长报考了医学资格考试,开始了初期实习,一忙起来就没时间见面,最后是我把他甩了的。”



“分手之后,你们还保持联系吗?”



“怎么啦,您这么在意我的恋爱史吗?这可不行啊,小鸟大夫你已经有鹰央老师这么好的伴侣了,可不能花心哦。”



“少扯没用的,快点说。”



我不满地瞪向已然满血回复的鸿之池。只见她缩起脖子,轻轻吐了吐舌头。



“最近偶尔会打电话联系。哦对了,一听我说这话,警察的眼神立马就变了。他们肯定是在想我就是凶手。听他们说,出事的时候手术室里就只有我和汤浅学长,我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样下去的话,我会不会被抓起来呢……”



她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怎么可能!”



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鸿之池随之浑身一颤。



“小鸟大夫……?”



“确实,我总是被你耍,碰到了不少麻烦事。不过啊,我也知道你绝对不是会杀人的家伙。放心吧,鹰央老师和我会搞清楚上周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你一个公道的。”



鸿之池眨了眨眼,然后释然般露出满面的笑容。



“谢谢您,小鸟大夫。”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不等我应答,门便被推开,进来了两名男子。鸿之池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僵硬。



“打扰了,鸿之池小姐。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想……”



走在前面的大块头年轻男子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了一半,便愣住了。我不由得“啊”地叫出声。



“嗯?怎么了,成濑?”



跟在后面的是个头稍矮、有些发胖的中年男子,冲愣在原地的成濑问道。然而后者只是瞪圆了眼,甚至忘记了回答。



“成濑?”中年男子又问了一声。



“啊、没什么……对不起,迫前辈。”



成濑总算回过神来,向男子致歉。被称为迫前辈的男子则是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我打量起他来。乍一看去,与随处可见的中年发福的白领没什么两样。他应该就是在这次案件中与成濑搭档、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了。



在东京,若发生了疑似杀人的案件,绝大多数情况下会在管辖案发地点的派出所成立专案组,由警视厅搜查一科派遣杀人案件组的刑警,并根据对应小组组长的指示,与当地或附近派出所抽调的刑警或调查员两两一组成为搭档,分头负责调查。



“不好意思啊,大夫。”迫警官冲我露出笑容。“我们是来找鸿之池小姐问一些事情的,麻烦您配合一下。”



“……对不起,诊疗还没有结束。”



我警惕地回答。虽说对方看起来像人畜无害的工薪族,但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很多貌似好好先生的人,骨子里都是老奸巨猾。与假冒的科伦坡混了这么长时间,我对此再清楚不过。



“就问两三个问题,马上就好。”



“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我刚要反驳,这时鸿之池轻轻拽了拽我的衣摆。



“没关系的,我已经没事了。谢谢您为我诊察。”



她用目光向我示意,大概是在帮我打掩护,避免被对方发现我是鹰央的手下吧。只不过,被成濑看到的瞬间,一切的掩饰已经毫无意义了。



真的没关系吗?我有些担心地低头看向鸿之池。她现在看上去冷静了许多,但仍无法掩盖精神受到巨大冲击的事实。



“实在是不好意思,能请您回避一下吗?”



迫警官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我皱起眉头,鸿之池只是重复着“没关系的”。没办法,我只好朝门口走去,这时成濑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紧紧攥住。



“迫前辈,我向大夫问一下她的病情。”



听到成濑这样说,迫警官轻声回答“好,麻烦你了”。



“那就走吧,……大夫。”



“……隔壁有小会议室,就到那儿说吧。”



我扬起下巴示意,然后和成濑一同走出病房。



“你打算干什么!”



刚踏入会议室,成濑便怒吼,声音在不足七平米的房间内回荡。会议室里摆着钢管椅和桌子,显得有些拥挤。



“您是指什么?”



我故意装傻。成濑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涨红了脸。



“我说过的吧,外来人员禁止与嫌疑人接触!”



“我可不是外来人员啊,成濑同志。”



我指了指挂在胸前的员工证。



“这是……?”成濑瞪大了眼睛。



“当然不是伪造的。这是本院的员工证,如假包换。从今天起,我到这家医院的第一外科上班了。”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听上头的安排而已。据说这儿的外科急缺人手,院长正发愁呢,鹰央老师碰巧和院长认识,就决定把我临时派到这儿来。年轻的医生突然被上级分派到别的医院,这种事还挺常见的。”



“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和嫌疑人接触。”成濑恨恨地咋舌。



“那又怎么样?”我挑衅般反问。



“啥?”成濑不快地皱起眉头。



“不论是什么目的,我已经是这家医院的正式职员了。您上个礼拜不是说了吗,‘除了该院医务人员以外,任何人不得与嫌疑人会面’。那么,现在的我自然是可以与鸿之池接触的。”



听到我无可辩驳的话语,成濑咬着嘴唇陷入沉默。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刚要离开房间,成濑突然伸出粗壮的胳膊,把我拦住。



“您想怎么样?如果要把我来这边的事情向专案组汇报,那就请便吧。我可是走了正式流程的,您们想怎么查都无所谓。”



若他真的汇报了,我会进一步遭到警戒,不过也没有办法。



“为什么要这样做?”沉默了数秒后,成濑低声问道。



“这里是医院。医院里的事情,我们比你们警方更了解。而且,鹰央老师说了,她会揭开案件的真相。她一定会弄清楚,三天前在手术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您这么信赖她啊。”成濑嘲弄般哼了一声。



“那当然了,你也不想想这九个月来她解决了多少案件。有的案件,您也参与调查了吧。”



成濑没有回答。我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鹰央老师的话,一定会还我们家的实习医一个清白的。我相信她,所以才服从了这次不讲道理的业务指令,来到这家医院的。”



“……如果,”成濑压低声音问道,“如果天久大夫揭开的‘真相’,是‘鸿之池舞就是凶手’的话,您要怎么办?她可是被害者的熟人。”



“哦,她是被害者的前女友是吧。”



听到我的回答,成濑皱起眉头,似是在说“连这个都打探到了啊”。



“没错,是曾经的恋人,现在也偶尔有联系。旧情未了,痴心不改,不也有可能吗?”



成濑说道。我向前一步,凑近他的面孔。



“她不会杀人的。”



“那是作为同事的直觉吗?”



“当然也包括直觉。鸿之池虽然喜欢搞事,但实习非常努力,一心想要成为一名好医生。她是绝对不会杀人的。”



听到我如此断言,成濑露出讽刺般的笑容。他大概也是见多了被周围人说“绝对不会杀人”的人犯下罪行而遭到逮捕。不等他开口反驳,我继续说道。



“而且,作为一名医生来看,我也相信她不是犯人。”



“作为医生?”成濑惊讶地问。



“没错。案件发生时,鸿之池刚刚从麻醉中醒过来,肌肉松弛剂的效果应该还没有失去。在这种状态下,她不可能切开被害者的颈部。”



“……凶器是手术刀,极为锋利,哪怕不用太多力气,只要有机会,也是可以切开喉咙的。”



“您真的这样想吗?那被害者在失血前的奇怪举动要怎么解释?再说了,鸿之池一直躺在手术台上,她是怎么拿到手术刀的?”



听到我的质疑,成濑苦着脸,无言以对。



“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吧。我先告辞了。”我打开会议室的门。



“……我必须要向上级报告关于你的事情。”



成濑自言自语般嘟囔。



“请便吧。”



我头也不回地回答,然后离开了会议室。



3



我翻过持针器,连着缝合线的针顺畅地穿过了腹腔膜,将破裂的膜的两侧拽到一起。站在手术台对面的八卷迅速进行结扎。我将持针器返还给年轻的器械护士,随后拿起放在无菌布上的库珀剪(译注:原文「クーパー剪刀」,据信为英国外科医生Astley Cooper发明,与梅氏剪相比刀头更宽而圆,适合切割较硬较厚的组织,亦可用于剪断缝线。在中美一般称为梅氏剪,不单独命名和区分),在八卷的结扎点附近剪断缝线。



来到清和综合医院就任第三天的下午三点多,我正在八卷的辅助下,主刀一场胆囊摘除手术。这儿的人员短缺看来并非虚言,连我这个就任才第三天的新人都被赶上了手术台。



虽说有过一段空白期,但因定期在急救部进行外科处置,本领并没有荒废。随着手术顺利进行,自我感觉也愈发良好。



我抬起视线,看向对面的八卷。毕业已有四年的他,可以完成作为助手最低限度的工作,不过因寡言的性格,很难进行有效的沟通。在讲究团队协作的外科中,这是一个显然的缺点。



“八卷大夫结扎的动作很流畅啊。多亏了你,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听到我的赞誉,八卷也只是淡淡地回答一声“谢谢”。面对冷漠的反应,我一边抽动嘴角挤出笑容,一边继续进行手术。



“那个,我一直有点好奇,你说的幽灵是怎么回事?”



“您指的是什么?”八卷进行结扎的手停住了。



“呃,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啊。上个礼拜的事件,你不是说是幽灵干的吗。”



这三天来,我一直很在意这个事,伺机打探。



“……我说过吗?”然而八卷的回答依旧冷淡,然后继续进行结扎。我不由得撇了撇嘴。这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



“哎呀,小鸟游大夫,手术情况如何啊?”



进来的是外科部部长黑部,他用明快的语气招呼道。腹部堆积的大量脂肪向外鼓出,将手术服顶起。



“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回答。黑部凑过来,看向术野。



“哦哦,真不愧是纯正医大的人。瞧瞧这水平,看来可以让你负责更大一些的手术了。”



他显得十分满意,然后转向八卷。



“别傻愣愣的,快跟着小鸟游大夫好好学学!”



八卷没有作答,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见此,黑部不快地皱起眉头。



“野乃花啊,情况怎么样啊?”



然后他一转身,便用安抚小猫一般的声音冲器械护士搭腔。护士的名字好像是秋津野乃花。手术开始前,我窥见了她口罩下的面容,宛如松鼠一般可爱,不过穿上护士用手术服后的样子则是有些肉嘟嘟的,和脸庞不甚匹配。野乃花用僵硬的声音回答“挺好的”。



“我跟你说啊,小鸟游大夫,咱这个野乃花是去年才当上器械护士的,不过现在水平已经是医院里数一数二了。我主刀的时候,尽量都会安排她。”



“哦,这样啊。”



我机械般回答。野乃花作为器械护士的水平确实不差,但她现在才第二年,我并没有看到足以比肩老手的水平。



“如果哪天我被调到别的医院去,你要是能作为专属器械护士跟我一起来就好了呢~”



黑部将黏糊糊的视线倾注到野乃花的腰际。



“呃,这个……”



“哦,当然作为女朋友也是可以的哦~”



他发出猥琐的笑声。野乃花一言不发,只是低下了头。



“我开个玩笑嘛,不用那么害羞啦。”



那不是害羞,是厌恶。目睹如此露骨的性骚扰,我歪起口罩下的嘴角。可以看到麻醉医和巡回护士也都朝黑部投去冰冷的视线,然而黑部本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说野乃花啊,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一家饭店吗,要不要找个时间……”



见他终于开始发动攻势,我正打算劝阻。这时,



“……是去年死亡的患者。”



不等我开口,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抬起头,只见八卷正看向我。



“哎?什么?”



“就是刚才您问的啊。住院楼里的幽灵。”



八卷用平淡的语调回答,然后指了指我的手。“您的手停下来了。”



“啊、哦,不好意思。给我一根新的缝线。”我急忙向野乃花指示。



“是。”野乃花回答,将持针器递到我的手中。



“是去年十一月,在第八手术室里,手术中死亡的。”



我继续开始缝合,这时八卷又开了口。



“手术中死亡?”我不由得抬起头问道。



患者在手术中死亡——对外科医而言,这是最忌讳的情况。



“不过,那名患者不是普通的预约手术,是遇到交通事故被送过来做的急救手术。”



听到他的说明,我明白了。对于例如因交通事故等受外伤严重的患者,在紧急手术中死亡的概率要高出许多。



“十七岁的少年,驾驶摩托车时独自遇到事故,腹部受到剧烈撞击,脾脏和肾脏破裂。因腹腔内有大量积血,需要立刻开腹摘除器官,但在手术过程中情况恶化,抢救无效死亡。”



八卷一改迄今为止沉默寡言的模样,流畅地讲述当时的情况。



“那就没办法了吧。送来时那个样子的话,不太容易救活。”



我低声回答。八卷点了点头。



“是的,从一开始就没多少希望。如果这都能救活,非得要相当擅长外伤处置的外科医才行,所以最后也没成为什么问题。只是,……在那之后,就开始出现了。”



“出现……”听着八卷威吓般的语气,我不由得停下了手,咽下口水。



“深夜里,在那个男孩死亡的第八手术室前,会出现可疑的人影,或者是手术器械突然自己动起来。”



“哈哈,那只是别人编的鬼故事吧。是吧?”



我试图一笑置之,同时回望四周,然而看到黑部的表情后皱起了眉头。方才还一脸油腻地勾搭着野乃花的他,竟僵着脸愣在原地,脸色一片苍白。



这反应是怎么回事?看着黑部,我不由得脊背发冷。在这儿的手术部工作了一天,我终于发觉:那名患者死亡的第八手术室,正是上个礼拜麻醉医丧命之处。



我回过头看向身后。这儿是第七手术室,第八手术室就在隔壁。



“话说真的有人看到那些灵异现象了吗?会不会是其实没有人看见,然后有谁编了这么一个故事……”



“麻醉科的部长辻野大夫看到了。去年十二月份,在第八手术室的门口。”



“麻醉科部长?”



麻醉科部长辻野咲江。女性,年龄约四十岁,有着一头短发。今天早上我和她打过招呼,刚才她也来确认过手术的情况。听过我的自我介绍后,她拍了拍我的后背,说“请多指教了,小鸟游大夫”。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一名靠得住的大姐。



“是的。放在第八手术室门口的手推车自己动了起来,然后她看到一个透明的影子一样的东西冲她扑过来。”



“那是……看走眼了吧?”我问道,同时注意不让手停下来。



“不,不是看走眼。”八卷藏在口罩下的嘴似乎扬起了笑容。“看到的不只是辻野大夫,当时值班的麻醉科医生也看到了。大家都说,是英年早逝的男孩的怨灵徘徊在现世,想要消怨除憾。”



用演戏般的语气说完,八卷耸了耸肩,似是在示意“故事讲完了”。



“这种离奇的事情……”



“做手术的时候少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许给小鸟游大夫讲那些鬼话!”



我还没说完,便被黑部的怒吼打断了。我惊讶地看向黑部,只见他正浑身发颤,额头上渗出细微的汗珠,浸湿了手术帽。



“……对不起。”



八卷恢复了之前平淡的语气。黑部响亮地咋舌,然后大步走到入口前,用脚感应开关打开门走了出去,消失在走廊里。



确实,这些内容不太适合在手术中讲。不过也不至于那么激动吧……我不解地歪着头,这时听到了发闷的笑声。



“你笑什么?”我看向发笑的八卷。



“哦,不好意思,只是觉得部长的态度太好笑了。他是在害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那个人很迷信的。”



“轮到自己?”



“是的。他认为,如果汤浅大夫的死是那个男孩的诅咒导致,那么下一个目标就是他自己,您说傻不傻。”



八卷的语气中隐约渗出对黑部的敌意。



“他为什么那么认为?”



“给那个男孩开刀的就是黑部部长。而那场手术的麻醉医就是汤浅大夫。”



听到预料之外的情报,我睁大了双眼。抱憾逝去的少年袭击未能救活自己的医生——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幕画面。



“这太牵强了吧。那个灵异事件八成也是看走了眼。毕竟,除了辻野大夫和另一个医生看到以外,也没人再清楚地看到吧。”



我努力保持语气开朗,用库珀剪切断缝线。



“不好说啊。说不定那个灵异现象只有被男孩怨恨、而且深夜待在手术部里的人才能看到呢。”



“怨恨?可辻野大夫和那个男孩的死亡没有关系吧?”



我不解地问。只见八卷眯起了眼睛。



“去年和辻野大夫一同目睹了灵异现象的零另一名医生,就是上星期五在第八手术室遇害的人,汤浅大夫。”



4



“然后啊,我就接到了我老家旁边一家医院的邀请,问我愿不愿意去当外科的部长,兼任副院长。他们说很需要我这样的水平高超、还有在东京的医院当部长的经验的优秀人才。那边给的钱不算少,条件也挺好,就是医院小了点,而且还是在乡下,不太好说啊。还是留在这家医院,努力往上爬比较好吧。你说呢,小鸟游大夫?”



我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黑部冗长不知停歇的自吹自擂,一边敷衍了事地回答“嗯”。每隔几十秒,我就要拼命忍住哈欠,现在已经到极限了。



来到这家医院上班的第三天深夜,我坐在麻醉科准备室的沙发上,已经听黑部扯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牛皮。这是哪门子的修行啊?看了一眼挂钟,现在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数小时前,一名男子因腹痛被送到急救部。负责外科值班的黑部进行了诊断,结果为绞窄性肠梗阻,需要紧急进行手术。今天恰好轮到我随时待命(在自家待机,接到呼叫时出动),于是接到电话后赶到医院,晚上十一点与黑部一同开始了肠梗阻手术。



手术本身没什么问题,两个小时前便顺利结束,患者被送到楼上一层的ICU,接下来只要给出术后处置的指示,与负责ICU值班的麻醉医做好交接就可以了。然而,将患者送到监护室后,黑部说着“辛苦了,要不要来麻醉科的准备室小酌两杯?”发出邀请,没能拒绝的我只好留下来陪同,到现在也没能回去。



今晚值班的黑部本就会在医院里过夜,所以不在意时间,可我只想尽快回家睡觉。明天一大早还有活要干呢。



哎,想开点吧,我又不是活得最糟糕的。转动眼球,看向角落里摆着的办公桌,八卷正蜷缩着巨大的身躯坐在那里,无声地移动着圆珠笔。



“喂,八卷,手术记录还没写完吗!”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黑部朝八卷怒喝。



“……对不起。”



“哼,废物一个。”黑部骂道。



我不由得撇起嘴。从第一天就隐约感到了,黑部对待八卷的态度相当恶劣。八卷确实缺乏外科医应有的雷厉风行的态度,但这不足以成为他被当成出气筒的理由。



今天晚上,八卷不是值班,也不是随时待命,本来没必要来参加手术的,只是因黑部的一句“反正他住得近,叫他也过来吧”而被迫赶来。而且在手术后,本该由主刀医负责的手术记录和术后处置指示,黑部也全都甩给了八卷,看样子他经常这样随意差遣手下。



听说,黑部和八卷毕业于同一所学校,都曾是橄榄球队的队员。在渗透着浓厚体育社团风格的外科里,成为医生后仍保持社团中严格的等级制度的情况并不少见。何况,八卷并非从大学的医局派遣而来,而是这所医院的在职员工,也即黑部的直属部下。



可能是球队里和医院内双重的上下级关系,让黑部和八卷之间的联系变得扭曲。对来自其他大学派遣的我极为友好,而对于八卷则过分地苛刻。这三天来,看着如此的黑部,我心生厌恶。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小鸟游大夫。都怪这个蠢货,害你熬到现在。”



“不,哪里……”



还不是你把活儿丢给人家干的。我暗暗吐槽。



“这家伙脑子笨死了,说个术后处置的指示都要花一个多小时。”



“对不起,患者呼吸状态的恢复比较慢。”



面对黑部的怒吼,八卷只是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



“废物,还找借口!呼吸状态让ICU的值班麻醉医检查不就行了吗!”



“……对不起。”



从八卷的态度可知,他对黑部是彻底地关上了心扉。



到底要在这个沉重的气氛里待多久?我揉了揉愈发沉重的眼皮,这时八卷嘟囔了一句“写完了”。



“可算完了。这下事情算告一段落了,我就回值班室去了。”



黑部从沙发上起身,走向门口。总算解放了。我撑起因疲劳而僵硬的腰,八卷也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我们一同走出了房间。



手术结束后已过了两个多小时,手术部的照明已被关闭。宽阔的走廊内,只有应急灯发出幽幽的绿光。



……真不舒服。我略一打颤。直到去年年初,我都在大学附属医院的外科工作,手术部深夜的景色并不陌生,然而还是感觉脊背发寒。大概是因为上个礼拜有人被切开脖子身亡的事实,加上约十二小时前听八卷讲述的灵异事件吧。朝旁边看去,只见黑部肥嘟嘟的脸庞十分僵硬,显然是在害怕。



八卷说过,半年前死去的那个男孩的手术,主刀医正是黑部。他会如此恐惧也情有可原。他极尽吹嘘之能事不让我早点回去,或许也是为了不独自留在手术部里。



“八卷,你去ICU检查一下患者的情况。我回值班室去了。”



黑部撒气一般冲八卷发出命令。后者无言地点点头,然后穿上了手里拿着的白大褂。特大号的制服被抖开,发出唰啦的摩擦声。目送他朝走廊深处走去后,我转过身,打算跟着黑部去位于手术部入口附近的更衣室。



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了“呜哇!”的叫声。我反射般转过头去,只见约五米前方,八卷正呆呆地站着。



“干什么啊,叫唤那么大声?”黑部不满地问道。



“手、手推车……”八卷指向走廊前方。



“啊?你说啥?”



“手推车,自己在走廊里、动起来了……”



“你傻了吗?说什么梦话呢?”



“不是梦!就在前面的交叉口,一个手推车,没人推,它自个儿滑过去了!”



八卷伸向前方的手指微微发颤。



“是不是看错了?”



我小声问道,然而他拼命摇头。



“绝对不是看错了!”



八卷突然向前方跑去。我和黑部对视了一眼,也跟在他的后面。



“喂,八卷,你有完没完!”



黑部追上跑到交叉口停住的八卷,用威胁般的语气骂道。然而八卷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右手边的走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前方是第五到第八手术室的大门,走廊里只有一辆用于盛放手术器械的金属手推车,正停在第八手术室的门口。尽头处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光,将手推车照得诡异。



第八手术室里闹的鬼,手术中死亡的少年的诅咒——先前听到的故事在脑海中闪过。



“不、不就是走廊里有个手推车吗。肯定是护士忘了收拾了。”



黑部的声音在发颤。



“不是的!刚才绝对是那个推车它自己动了!”



八卷大叫。与此同时,手推车像是收到了信号一般,竟独自悄然动起来,旁边却没有任何人在推。四个车轮转动的声音,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



“是、是风,风吹的!要不然就是地板不平!”



黑部大叫,声音中透着明显的动摇,一旁的我则是半张着嘴愣在原地。手推车缓缓靠近第八手术室的门,然后停了下来。



“你看,不动了吧。肯定是哪儿不平……”



说到一半,黑部停住了。只见第八手术室的铁门缓缓滑开。手术室的自动门与普通的房门不同,需要用脚伸进门旁的脚感应开关才能打开或关上。然而,刚才明明没有看到任何人操作开关,门却自己打开了,仿佛是有“某个看不见的东西”把手推车推到了门口,然后打开了铁门一样。



隐形人——脑海中闪过这个单词。



手推车再次动了起来,静静地被吸入手术室内。



这到底是……。我愣愣地注视着前方,这时八卷突然向前跑去,来到第八手术室的门前,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见此,我也回过神来。



“黑部大夫,我们也去看看吧!”



“哎?可……”黑部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恐惧。



“总不能让八卷大夫一个人去吧。快!”



在我的催促下,黑部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我朝走廊深处跑去,经过三个手术室的门口,进入第八手术室。随后,黑部也进来了。



手术室内没有照明,比走廊内更加昏暗。我回望室内,看到八卷蹲在左侧墙壁的器械柜前,窥向里面,除他之外再无人影。



“八卷!”



我叫道,他站起身来,转过头看向我。



“没有人……我还以为会藏在这个柜子里面,可……”



八卷略微侧过身,指向装有输液袋和手术器械的柜子。如他所说,柜内装满了器具,但不见人影。



我重新回望室内。手术室的中央是空荡荡的手术台,旁边是刚才自己动起来的手推车。保险起见,我检查了手术台的下面,以及从天花板垂下的无影灯,然而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按着脑袋。



独自滑动的手推车,悄然打开的自动门,加上上个星期在这个房间内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袭击致死的麻醉医。脑海中再次浮现“隐形人”这个单词,我拼命将其挥去。这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沉闷的巨响。我和黑部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第八和第七手术室之间的隔墙。



“第七手术室里有人!”八卷把耳朵贴在墙上,大声叫道。



“黑部大夫,我们去隔壁!”



我对黑部说完,便冲出第八手术室,把脚伸进隔壁第七手术室门前的脚感应开关。铁门缓缓滑开,我从缝隙中挤进去。黑部也很快跟着进来了。我细细打量房间内,……可还是没有看到人影。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无意识地嘟囔。身旁,黑部向四周张望着,脸上写满了恐惧。



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熊般巨大的身影披着垂至地面的白大褂,被走廊内应急灯的光隐隐照亮。



“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地方,……而且是不同寻常的东西……”



八卷阴冷的声音渗入体内,我只觉五脏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