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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密室中的隐形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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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厚重的铁门,迎面吹来和煦的春风。我——小鸟游优,深吸一口气,来到了楼顶。进入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五,时间已过晚六点,然而天空依旧足够明亮,白昼的时间开始拉长。



“累死了……”我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嘎吱的响声。



在胡乱使唤人的上司命令下,星期五一整天,我都作为“出租猫手”(译注:原文「レンタル猫の手」。「レンタル」系英语rental(租赁)之音译,「猫の手」意为“猫的手”,源于日本俗语「猫の手も借りたい」,比喻极为忙碌的样子。该句直译为“(忙到)想借猫的手”,也就是说来帮忙的人相当于猫的手),被派遣到急救部工作。今天我也是从一大早开始处理接踵而至的急诊患者,一直忙到晚上六点。



快点回去歇着吧。好在我目前没有需要负责的住院患者,周末也不必来上班,看样子总算可以好好放松了。



一边琢磨着周末做些什么好,我一边走在楼顶,很快来到一幢房屋前。房屋用红砖砌成,造型像极了欧洲童话故事里面出现的洋房。这儿是我上司的住所……应该说是栖息地吧。而放有我的办公桌的棚屋,则是位于洋房的后面。



这里是为东久留米市全域提供医疗服务的天医会综合医院,床位超过六百,规模之大引以为傲。自从我赴此就任以来,已经过了九个月,跨过元旦迎来了新春。



已经九个月了啊……横穿过屋顶,我回味着这段时间内的经历。以自称“被外星人绑架”的男子犯下的杀人事件为开端,我遇到了包括灵异现象在内的各种疑难杂症和奇闻轶事。而在每一次事件中,我都目睹了我的顶头奇葩上司飒爽地揭开真相的英姿。



仔细想来,我们两人比起医生,更像是奇异事件猎手。我明明是为了成为内科医生才来这儿的……不过,那些事件基本上都和某种疾病有关联,勉强也可以算是在学习内科知识吧。



我一边编造借口让自己接受,一边走过“家”门口。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打开,从里面钻出一个穿着淡绿色手术服的娇小女性。



一头波浪卷的黑发伸至后背,鼻子不高但形状端整,双眼皮下的硕大眼瞳让她像极了一只猫。稚嫩的面孔乍一看像是高中生,在某些场合或许会被认为是初中生,但实际上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也是我的“乱使唤人的顶头上司”。



天久鹰央——我所属的综合诊断部的部长,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小鸟,你来一下。”



鹰央笑着冲我招手。看到她的模样,头脑中立刻亮起红色的警灯。



“我今天可不会陪着您了!”



“搞什么嘛,这么冷淡。”



听到我即刻回绝,鹰央嘟起嘴。



“反正又想拉我一块儿去调查什么怪事吧。我今天在急救部忙了一天了,实在没那个精神。”



鹰央基本上只往返于楼顶的这个“家”和位于十楼的综合诊断部门诊室之间,几乎不会离开医院。然而,一旦被“谜题”勾起好奇心,就会一改平时如冬眠中的熊一般的作息,变得异常活跃。每每这时,身为部下的我就会被卷入其中,劳苦甚多。



看到我斩钉截铁的拒绝,鹰央拖着脚步朝我靠近。



“怎、怎么了?”



被比我矮一头还要多的鹰央抬起头瞪着看,我不由得向后仰。



“耳朵靠过来。”



鹰央压低声音说道,同时伸出左手食指勾了勾。



“耳朵?”



我不解地弯下腰。瞬间,鹰央毫不客气地揪住了我的右耳朵。



“少磨磨蹭蹭的,叫你过来就给我过来!”



“哇、等一下、鹰央老师,疼!真的疼!”



惨叫声中,我束手无策地被她拽着耳朵进入了“家”里。



“到沙发那儿坐着吧。”



直到把我拖进房间,鹰央才肯松开手。



“您再揪,我的耳朵就要掉了啊。”我揉着发痛的耳根,叹了口气。“那,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是要被莫名其妙的事件耗费掉整个周末的节奏。来到这儿的九个月里,我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正在逐渐放弃悠然度过美好假日的念头。



“没有,我是要跟你说今年带的实习医的事。”



鹰央灵巧地从高高摞在地上的书堆之间穿过。这个房间里堆满了鹰央莫可指数的藏书,宛如地板上长出了一棵棵书本长成的树。再加上房间的主人鹰央对光线极其敏感,遮光帘一天二十四小时紧紧拉上,只有最低限度的间接照明,这座洋房的内部与光鲜亮丽的红色外观截然相反,变成了一片昏暗阴郁的“书之林”。



“确实,这个礼拜来了一批新的实习医和护士……”



我歪着头不解,这时移动到房间内部书桌前的鹰央转过身,朝我投来鄙视的目光。



“怎么啦,小鸟。你这么快就盯上新来的护士和女实习医准备出手了吗?”



“才没有!”



“没事,我不会拦你的,不过你也要把握分寸啊。人家初来乍到,没适应新环境,还要费心思甩了你,多辛苦啊。”



“为什么说得好像我一定会被甩一样!……至少现在我还没那个心思啦。”



仅两个星期前,因某个事件,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悲伤的失恋(译注:参见《天久鹰央的推理病例簿》系列第四卷第三章)。在伤口愈合之前,我暂时不想主动出击。



“是吗。顺带一提,我说的实习医,指的是进入第二年的。”



鹰央从桌上拿起一张纸。



“今年有人申请到我们科室来实习。”



“咦?真的吗?”我不由得探出身子。



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实习项目规定,第一年需在指定的科室实习,但第二年里有数个月的“选修”期,可以申请去自己喜欢的部门实习。直到去年,综合诊断部都没有对实习医开放申请,但从今年开始,我们也接收实习医了。



不过,没想到真的会有人选择我们部门。综合诊断部只有我和鹰央两名医生,分配的住院病床数也少得可怜,很多实习医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一直以为不会有好事者主动请缨。



目前,开处方、写注射单、预约检查、办理入院出院手续等所有杂活都由我一人负责。如果有多名住院患者,我就要忙得团团转。如果有实习医来,我的负担也能减轻一些。



“顺便问一句,有多少人选了咱这个部门?”



“就一个人,下半年来报到,在我们这儿待四个月。”



“四个月!?这么长?”



换句话说,那个人要把自由选择期间的大半都用在我们部门上。看来是对这儿有着相当的兴趣。



想到这儿,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不由得打了冷战。



“那个……鹰央老师,我多问一句,选了咱们部门的那个实习医是谁?”



鹰央拿起另一张纸走了过来,把它递给我。我战战兢兢地接过,看了起来。纸上印着今年所有的实习医各自的实习部门和起止时间。如鹰央所说,其中有一人将在综合诊断部实习四个月。



“不行!”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我大声叫道。



“你说啥呢?”鹰央不解地眨眼。



“这家伙不行。唯独她不可以!”



我指向上面印着的“鸿之池舞”四个字。



“你看不上小舞哪儿啊?”



“从头到脚都看不上!”



鸿之池舞是我的天敌。她性情随和,平易近人,再加上成绩优异,很受指导医师的青睐,然而偏偏对我却是过于随便(倒不如说明显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么说来,那家伙去年说过“明年的实习选修,我会选综合诊断部”。我本以为她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



我的绰号“小鸟”一开始只有鹰央在叫,但后来很快在医院里传开,幕后黑手也是她。不止如此,她还散布我和鹰央在交往的谣言,而且暗中努力撮合,试图让谣言变成现实。我来到这家医院后不走桃花运,这锅铁定要让她背一半。



光是有一个奇葩上司就够让人头疼了,如果再加上鸿之池也到我们这儿来的话……光是想想就出了一身冷汗。



“你说不行也没用,这事已经定下来了,改不了。”



听到鹰央冷淡的声音,我颓然垂首。而她则是不管不顾地开始哼起小调。



“搞好了,下一年度小舞就会进入我们医院的医局,这个部门就有三个人了。来一个,再来一个,人手多了,规模也能逐步扩大。”



(译注:医局是日本医疗体系中特有的一类民间组织,常设于各医学院,主要成员包括学校内教授、讲师、助教、主治医和实习医,主要负责组织内人事及研究经费的调配,以及提供教育和就业方面的指导和支持。医局的主要工作之一便是向学校附属或关联医院介绍和派遣医师,本系列小说的主人公小鸟游便是从属于毕业学校的医局,被派遣至天医会综合医院。独立的医院内亦可设立医局。医生没有加入医局的义务,但出于个人职业规划和工作便利等考虑,绝大多数医生都会选择加入。医局可以按需灵活调配医师,为提高地方医疗水平、平衡医疗资源分配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同时内部也存在权力集中等制度上问题,近年来也引起一些争议。)



“您在考虑扩大部门规模吗?”



我一直以为鹰央并没有扩大部门规模的打算。



“那还用说吗。如果扩大诊疗规模,我们就能诊察更多的患者。患者越多,遇上新奇病例的概率也会变大。”



昏暗的房间中,鹰央的双眼闪闪发光。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明白了。具有无限好奇心和超人才智的鹰央,总是在渴求着能够让她的聪慧大脑施展本领的“谜题”。如果综合诊断部的规模扩大,来看病的患者也会增多,这也就意味着她有更多机会解开症状奇异、被其它科室甩包袱一样丢来的患者们身上的“病因”了。



足不出户就有源源不断的“谜题”送上门来——这便是鹰央渴求的理想环境。



“而且,部下多了的话,调查外面事件的时候也更方便。”



听到鹰央补充的一句,我不由得皱起面孔。



鹰央不仅仅满足于诊断奇异的病例,有时还会插手医院外面发生的事件。而每每这时,我都无可奈何地被迫接下接送鹰央到事件现场、问询相关人员等与医生毫无干系的工作。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请不要插手医院以外的事情。”



“你可知道,你能在这儿上班,都要归功于我解决了‘医院以外的事情’啊。”



鹰央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她说得一点不错,我无言以对。约一个月前,鹰央揭开了“密室内溺死事件”的真相(译注:参见《天久鹰央的推理病例簿》系列第三卷第三章)。若不然,我就要被大学医局召回,无法继续在综合诊断部就职了。



“那倒是没错啦……对了,您找我就是为了鸿之池要来的事儿吗?不是又有了什么事情,想让我带您过去吧?”



我将手里的文件还给鹰央,后者满面笑容地点了点头。看样子,她很开心鸿之池选择了我们部门,特地来告诉我。这个部门是两年前鹰央结束了初期实习后新成立的,当时任院长的鹰央的父亲“为了最有效地发挥鹰央的能力”,力排众议通过了部门设立的议案。



然而,自成立起直到我被派遣过来的去年七月,综合诊断部一直未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鹰央不懂得察言观色,难以与他人交流构筑关系,从大学医局派遣来的数名医生均未能与她融洽相处,待不了多长就被赶回去了。



我刚到这里就任时,也未能理解这个奇葩上司的种种言行,曾数次发生冲突矛盾。但,随着一同工作,解决了数起案件后,我们逐渐得以互相理解,如今已构筑了融洽的关系。



在我的努力辅助下,“综合诊断部”终于能够将鹰央超出常人的智慧与才华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这儿不仅是她凭借自身能力为社会做出贡献的机构,更是她唯一的容身之处。这个部门如果能够扩大,她会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由得扬起嘴角。



“不过鸿之池那家伙,上次在急救部值班的时候碰过面,当时可完全没说过要到咱部门实习的事情。下次见面可要抱怨几句。”



“嗯,你不知道吗?小舞前天开始请假了。”



“请假?她怎么了?”



“半夜肚子疼,去医院急诊,说是阑尾炎,直接住院了。昨天刚打来电话。一开始打了针抗生素先看看情况,但炎症没有好转,今天做手术。”



“手术?在我们医院吗?”



“不,在清和综合医院。”



清和综合医院位于西东京市,与东久留米市毗邻。



“她去那儿干嘛?直接在我们医院检查不就好了?”



“我哪知道。手术预定是下午一点开始,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这样啊。不过,鸿之池那家伙居然……”



很难想象平时总是活力满满地在医院里东奔西走的鸿之池因病住院的样子。



“没事,阑尾炎一个礼拜就能好。昨天她本人也说了,‘要快点康复,回去继续捉弄小鸟大夫’,看样子挺精神的。”



“臭家伙……”亏我还为她担心了一瞬。我暗自悔恨着,抬头看向挂钟。时针已经转过了六点半。不觉间已经聊了这么久。



“那,鹰央老师,我就先下班了。”



我从沙发上起身,走向门口。“哦,明天见。”鹰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本来还担心宝贵的周末又要泡汤,不过看来逃过了一劫,万幸万幸。明天做些什么好呢。



刚要打开房门,腰间响起了明快的爵士乐。我伸手探入急救部工作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来电者的名字——“成濑刑警”,我皱起眉头。



成濑是隶属于田无警署刑侦科的刑警。至今以来,我与他多次在鹰央解决的案件中打过照面,算是认识,但并不是平时有事没事打电话聊天的关系。一阵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起。



“怎么了,不接吗?”鹰央露出疑惑。



“那个,是成濑刑警打来的。”



“成濑?他找你什么事……我说你该不会是被女人甩多了,开始找男的了吧?”



“才不是!”我大声反驳,然后按下通话键。



“喂,你好……”



“小鸟游大夫,您好。我是田无警署的成濑。请问天久大夫在那边吗?”



听筒中传来阴沉的嗓音。



“呃,她是在这儿……您要是找她的话,直接给她打电话不就行了?”



听到我抱怨,成濑陷入沉默。哎,也不是不能理解。鹰央总是一脸坦然地插手警方调查的案件,成濑对她很难抱有好感。不过,前者毕竟是华丽地解决了好几个让警方一筹莫展的悬案,再怎么看她不顺眼,也比不上破案重要。复杂的利害关系和心态,让成濑难以下决心直接打给鹰央。



“哎,先不说这个了。您找她有事吗?”



我向对方问道。鹰央立刻凑了过来,靠近我的身边。她的听力优于常人,在这个距离下,听筒中微弱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发生了一起奇怪的案件,我认为有必要告诉天久大夫一声。”



听到成濑的话的瞬间,鹰央扬起了嘴角。



……再见了,我美妙的周末时光。趁我仰天长叹之际,鹰央纵身一跳,从我手中抢过了手机。



“说吧,是什么案子!?”她的语气格外开心。



“哦,是天久大夫啊……您好。”



鹰央抢过手机时不小心按下了免提键,成濑百无聊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房间内回荡。鹰央慌忙把手机举远。



“案件的目击证人说……说像是看到了有‘隐形人’袭击被害者。”



“隐形人!?”鹰央瞪大了眼睛,欣喜地叫道。



“隐形人袭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明就里地跟着发问。



“我们刚刚确认了现场,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我们可不相信隐形人那种扯淡的说法。已经锁定了嫌疑人,基本上就是真凶了,……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听着成濑低沉的声音,我感到疑惑。



“既然锁定了嫌疑人,为什么还要找我们?您不也是不愿意鹰央老师插手案件吗。”



“我不是因为希望你们插手才联系的。嫌疑人是你们认识的人,我只是通知一声而已。”



“我们认识的人?”



我问道。成濑依旧用阴郁的嗓音回答。



“是的。嫌疑人是贵医院的实习医,鸿之池舞”



将爱车RX-8停好后,我和鹰央立刻打开车门。接到成濑的联络后,我们迅速驾车前往,十五分钟后便赶到了八层楼高的清和综合医院。



我们穿过停车场,来到医院正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皱起面孔。近十辆巡逻车将门口团团围住,入口拉起了警戒线,有警员在检查进出的人。



电话里,成濑只是说“放着不管的话你们肯定又会胡来,所以才这样提前联系了。这次请务必不要干涉”,而没有告知详情。不过看这个架势,案件显然是非同小可。



警戒线的外面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群众。我们停下脚步。



“目前禁止无关人员出入医院,医院的工作人员请走后门,出示身份证明后才可以进入!”



在警戒区域内,警员和大概是医院职工的人正声嘶力竭地喊着。



“看样子是进不去了。老师,怎么办?”



我问道。鹰央向右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前进。



“鹰央老师,您去哪儿?”



我跟了上去,然而她没有回答,只是径自走向建筑的后门。门口有若干人正在排队等候入内,有两名警卫在逐一检查证件。鹰央没有排队,而是试图直接从警卫身旁穿过。



“哎,等一下,请先排队!”



其中一名发胖的中年警卫慌忙拦住鹰央,列队的人们也向她投去责备的目光。



“别挡路,快点让我进去。”



鹰央抬起头瞪向他。警卫皱起眉头。



“大家都在排队呢。请准备好证件,到队列的最后……”



“我不是这儿的职员。”鹰央打断了警卫的话。



“不是职员?那,您是患者的家属吗?”



“不,我也不是家属。”



“现在除了职员和患者家属以外禁止入内。你到底是什么人?闹事者恕不奉陪!”警卫员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虫子。



周围的气氛变得险恶。我急忙对鹰央耳语。



“鹰央老师,我们先回去吧。”



然而,鹰央纹丝不动,反而扬起了嘴角,露出嘲讽般的笑容。



“我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袴田的熟人,是他叫我来的。你们就这么对待你们院长的客人吗?把人拦在门口不让进去?”



“院长的熟人?”警卫讶异地嘟囔。鹰央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天医会综合医院的职员证,举到警卫眼前。



“我是天久鹰央,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副院长,今晚约好了和这家医院的院长袴田会面。不信的话就去问袴田啊,快点。”



警卫盯着她的证件看了数秒钟,说了句“我去确认一下,请稍等”,然后便进入了值班室。数分钟后,他摇晃着肥嘟嘟的下巴回来了。



“已确认,您可以进去了。”



警卫笔直地站在鹰央面前一动不动,声音中透出一股紧张。



“明白就好。走了,小鸟。哦,这家伙是我的部下,是个跟屁虫,他也一起和院长见面,放他进去吧。”鹰央用拇指冲我比划着,对警卫说。



跟屁虫!?我不禁瞪大眼睛。鹰央径自迈开了脚步,朝院内走去。我慌忙追上去抗议“谁是跟屁虫啊!?”,然而她只是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因为每次我在外面调查案件的时候,你都跟在我后面啊。这样的人不就是叫‘跟屁虫’吗。”



你以为我愿意跟来吗?还不是因为放着你一个人不管的话天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我不满地撇着嘴,和鹰央并肩走着。



“……鹰央老师,您和这家医院的院长认识吗?”



“他和我的父亲关系很好。两家医院离得近,据说经常能碰面。我小时候也有好几次被带到这儿来过,那个时候认识的。只要说出我的名字,他就一定会放我们进来。”



我们经过走廊,穿过有数名警员忙碌的候诊区,进入电梯。



“手术部门是在三楼。”鹰央抬头看着指示板,按下了“3”。成濑虽然没有告知案件的详情,但透露了事件发生在手术室。



来到三楼,我们走出电梯厢,停下了脚步。



数米前方,一扇自动门上面贴着“手术区(洁净区)”。门前拉着黄色的警戒线,两名警员像门卫般候在线前。鹰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对不起,前方禁止通行。”一名警员出声制止。



“我们是医生,需要进入手术室。”



鹰央毫不畏惧地回答。确实,我们是(另一家医院的)医生,(为了调查收集关于案件的情报)需要进入手术室,此话并非虚言,不过真亏她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大声说出来。



“即使是医生也不能进去,请您配合。”



警员很有礼貌、然而毫不含糊地说道。大概是里面仍然有鉴识课的人在调查取证。在案发现场,鉴识课的调查是最优先事项,据说很多情况下连刑警也不得入内。看样子,就算是横行霸道的鹰央,也无法进入手术部。



“鹰央老师,在鉴识课调查完之前是看不了现场的。我们还是先去看鸿之池的情况吧。”



我对鹰央耳语。她不满地嘟起嘴,不过还是点点头说“知道了”。我们重新坐上电梯,来到五楼的外科病房。



“鸿之池舞在哪儿?”



走出电梯,对面就是护士站。鹰央走上前,大声问道。里面正在忙碌的护士们一齐转过头,朝她看来。



“那个,请问您是哪位?”



离我们比较近的一位中年护士问道,同时脸上浮现警惕的神色。



“我是小舞的朋友。她在哪儿?”



听到鹰央的回答,护士变得更加警惕。



“很抱歉,今天的探望时间已经提前结束,您不能去看她。”



“我知道,是因为手术部出了什么事情吧。我就是来找小舞问那个事的。快点告诉我她在哪儿。”鹰央的语气渗出一丝不耐烦。



“你真的是鸿之池小姐的熟人?不是记者吗?”



面对护士满是怀疑的目光,鹰央从口袋里掏出天医会综合医院的职员证,举到护士的面前。



“我是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副院长,鸿之池是我院的实习医。这还不算是熟人吗?”



得知眼前的人竟是这附近最大规模医院的副院长,护士的神情开始动摇。鹰央立刻凑上前追问:“快点让我去见小舞!”



“不、不可以。警方有指示,鸿之池小姐不能见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我们也没有办法的!”



听到护士的话,我抿紧了嘴。警方做到这个地步,说明鸿之池的嫌疑相当大。九个月来与鹰央一同辗转各个案件的经验,告诉我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



与护士大眼瞪小眼的鹰央忽然移开了目光,看向护士站里面挂着的白板。白板上写着所有住院患者的情况。只见鹰央的嘴角缓缓上扬。



白板上的文字很小,距离我们较远,我是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鹰央的视力和听力都优于常人,她想看清那些文字应该不成问题。



“小鸟,跟我来!”鹰央开始奔跑,看样子是找到了鸿之池所在的病房。



“哎,不行!”



护士惊叫着试图阻拦,然而鹰央当然不会乖乖就范。前者急忙抓起内线电话的话筒,大概是要通知警卫吧。



哎,又有麻烦事了……我皱起眉头,跟在鹰央后面。运动神经差到令人绝望、跑起来姿势歪歪扭扭的鹰央很快被我追上,我们一起转过走廊的拐角。



“是护士站后面的那个单人间!”鹰央叫道。



这层楼的走廊形成封闭的环状。看样子,鸿之池在距离护士站最远的病房里。



“前面拐过去就是,小舞就在那儿!”



鹰央指向前方约十米处的拐角。刚转过去,我们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鹰央因脚下急刹车险些摔倒,我急忙扶住她,同时皱起了眉头。



前方的走廊里并排着六扇房门。从近到远的第三扇门前,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穿着制服的男子。我们认识他,他正是田无警署的刑警成濑。



“……果然来了啊。”看到我们,成濑长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叫我们来的。”鹰央走上前。



“您忘了是吧,天久大夫。我可没叫你们来。‘贵院的实习医现为案件嫌疑人,警方将尽力调查,请务必不要插手’——我是这么说的。”



成濑说道。鹰央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转过头看向我。



“他这么说过吗?”



看样子,她只听到了鸿之池成了嫌疑人,以及“隐形人”这两个关键词,剩下的都变成了耳旁风。



“他确实说了,叫我们绝对不要跑过来。”



“就是因为怕您会跑过来,才事先通知提醒的。哎,打完电话这还没过一个小时,就溜到这儿来……总之,请您快点回去吧。”成濑挥了挥手,示意我们离去。



“小舞是被逮捕了吗?”鹰央用锐利的视线瞪向成濑。



“……不,她没被逮捕。”



“既然没有逮捕,警方就无权阻止她和别人见面,快让开。”



“这可不行。”



成濑张开双臂,拦住试图从他的身旁钻过去的鹰央。



“你有什么权利拦我!?”鹰央恼怒地大叫。



“禁止她和别人见面的不是我,是主治医。”



“主治医?”鹰央显得很惊讶。



“没错。鸿之池舞小姐刚刚接受手术,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主治医禁止了探望。”



“小舞做的是阑尾切除术,很简单,用不了一个小时。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允许探望?”



“不是身体的原因,是心理上的问题。”成濑讽刺一般回答。“鸿之池小姐因这次的事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精神状况不太稳定。”



不稳定?面对繁重严酷的实习医工作没有丝毫怨言、每天都是笑脸相迎的鸿之池,居然会精神上不稳定?



“反正是你跟主治医说不要让她和被别人见面吧。八成说不然的话,会有各路媒体跑过来闹事。”鹰央哼了一声。



成濑弯下腰,凑近鹰央的脸,上半身像是盖在了她的上方。



“天久大夫,鸿之池舞小姐在精神上受到打击是真的。就连我们警方都还没法对她进行问讯。”



鹰央的脸上终于显出了动摇。成濑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继续说道。



“另外,谢绝探望的理由除了防止媒体会闹事,最主要的就是不让她见到您。请您不要再插手干涉了,这也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事件,……恐怕是死了人。”



死了人,即杀人事件。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但真正听到从警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到了那份沉重。



“手术室里的麻醉医因颈部被切开而死亡,详情暂时无法透露。从现场情况来看,唯一可能实施犯罪的只有鸿之池舞小姐。”



“那就让我看看现场,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那样……”



“麻烦您听我说完好不好。”成濑打断了鹰央的话。“现在光是听有关人员的供述,就出现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是指之前说的‘隐形人’吗?”



鹰央立刻问道。成濑皱起面孔,大概是在后悔说出了这个勾起鹰央兴趣的关键词。



“我在跟你说,我会来帮你们解开所谓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已经有好几次帮助警方解开了悬疑案件的真相,你也见过了吧。”



“这次的事件,恐怕会成立专案组。”成濑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奇怪,毕竟是杀人事件,而且情况不同寻常。那又怎么样?”鹰央皱起眉头。



“刚才有警视厅搜查一科杀人案件组的组长来确认了情况。组长说了,‘不要让那个叫天久鹰央的人和案子扯上关系’。”



鹰央露出了明显是惊愕的表情。我也是一样。没想到被点了名。



“您可能也知道,警视厅的搜查一科里有十六个杀人案件组,另设组长负责管理,每个组长管两个组。如果针对某个案件成立了专案组,十六个组中的一个小组就会负责调查,而那个小组的组长就来指挥调查。”



成濑表情僵硬地开始说明。自从来到综合诊断部后,我和警察打交道的机会多了起来,这方面的知识也了解了不少。



“这几个月来,天久大夫连续解决了好几个成立了专案组调查的大案,您在警视厅搜查一科里面也算是个名人了。不过,也有不少人不喜欢被外人抢去风头,……说实话我也是。”



鹰央紧抿着嘴,听着成濑的说明。



“搜查一科的科长和樱井先生或许对您还有些好感,但负责这次案件的组长可不一样。他下令严禁您这位民间人士参与案件的调查。”



“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吗?你找我过来,不是为了听取我的意见吗?”



鹰央探出身子,只见成濑一脸苦涩。



“我说过好几次了,我联系您是为了告诫您不要插手。说发生了奇怪的事,只是我说漏嘴了而已。”



“不小心说漏了嘴,正说明你潜意识里认为这次事件有可能必须要我来解决。只为了警察的面子,就一心摒弃我的帮助,这才叫犯傻。”



“这不光是面子的事!”成濑怒喝。“这次的嫌疑人是你认识的人,如果你插手进来,会极大地破坏调查的公正性!”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为了帮小舞洗脱罪名,会耍什么手段来歪曲真相吗!?”



鹰央狠狠地瞪向成濑,娇小的身躯散发着难以遏制的怒意。一直以来,她都把运用自己的智慧揭开真相作为生活的意义,不论那个真相有多么残酷。成濑道出的疑虑,无异于正面挑战她的尊严。我交替看向两人,心中惴惴不安。



“……天久大夫,您实际上会不会做什么,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成濑的语调恢复了平淡。



“问题是有人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只要调查的公正性遭到质疑,即使最终结果说您的熟人是被冤枉的,也可能不会被采信。”



成濑说的没错。他的解释合乎道理,身为警察,他的应对也无可指摘。



“总之,除了这个医院的相关医护人员以外,其他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房间。还请回去吧。”



成濑用事务性的语气说道,然而鹰央不为所动。周围的气氛再次陷入紧张。



“哎呀哎呀,这不是小鹰央吗,好久不见了。”



忽然,从背后传来悠闲的招呼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转过头去,只见一名年迈的男子拄着拐杖,正在不远处冲我们露出笑容。他步履蹒跚地朝我们走来,花白的头发像是染色一般完美。



“袴田……”



听到鹰央不耐烦似的嘟囔,我才明白男子的身份——他正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也是鹰央的熟人。



“哎呀小鹰央,好长时间没见,已经长这么……没多大啊。”



袴田来到鹰央身边,开始胡乱地抚摸她的头。



“别弄了,头发都乱了。”鹰央不满地挥开他的手。



“真是的,你在这儿干什么?听说你来找我有事,我就一直在院长室等着,结果警卫室给我打电话说你在楼里面闹腾。”



应该是刚才和鹰央交谈的护士联系了警卫室,然后警卫室向院长报告了事情。



“警察同志,辛苦你了。来,小鹰央,走吧。”



袴田向成濑问候了一声,然后拽起鹰央的手腕。



“啊、等一下,我还有话和成濑……喂,别拽……”



鹰央大呼小叫着被院长拽走了。



“呃,那个……那就,成濑先生,再见了。”



我冲不知所措的成濑招呼了一声,也跟在两人身后离开了。



“那,小鹰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袴田问道,脸上是和蔼的微笑。看上去是一位慈祥的老爷爷,然而从刚才强行拽走了鹰央来看,恐怕手腕相当强硬。这也难怪,毕竟要管理床位超过四百的大医院,没有点本事怎么行。



“我都说了,不是来找你的。”



鹰央喝着放在茶几上的瓶装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在袴田的带领下,我和鹰央来到了位于八楼的院长室。



“难得见一面,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啊。对了,小鹰央,我这儿有好吃的泡芙,你要不要吃?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可爱吃了,明明嘴巴那么小,每次吃的时候都可急了,结果吃完嘴边沾的全都是奶油……”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不许拿我当小孩!”鹰央红着脸抗议。



“抱歉抱歉,你看上去和以前实在是一模一样,没忍住。那,你不吃泡芙了?”



“当然要吃了还用说吗!”



鹰央立刻回答。袴田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向房间角落里放着的小冰箱。我悄声吐槽“小孩一个”,只见鹰央立刻斜眼瞪过来问“你说啥?”。她的耳朵真是可怕。“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我急忙摆手否定。



“来,吃吧。”



袴田将盛有泡芙的盘子放到我和鹰央面前。后者笑逐颜开,用两只手抓起泡芙,迫不及待地咬了上去,眨眼间满嘴都是白花花的奶油。



……果真是小孩子。我一边暗暗叹气,一边冲袴田道歉。



“真对不起,来之前也没联系您一声。”



“没事,没关系的。”



袴田看着开心地吃泡芙的鹰央,眼睛笑成一条线。鹰央容易遭到同龄或是略年长者的敌视,却不知为何似乎很受老年人的疼爱,大概是让他们联想到了任性的孙女吧。



“然后,……那个,是叫小鸟医生,对吧?”



“……敝姓小鸟游。”



一如既往地,鹰央介绍我时称“这是我的部下,叫小鸟”,结果便是从刚才开始袴田数次搞错了我的名字。



“哦哦,失礼了,小鸟游医生。你们是有什么事儿想问我吧?”



袴田的目光从慈祥老爷爷变成掌管大医院的院长。我也摆正了身姿。



“听说今天这里出了点事。”



我谨慎地斟酌用词。他即使再如何疼爱鹰央,也很可能不希望他人插手自己医院里的事情。



“嗯,数个小时前我们这儿的一名麻醉医在手术室里身亡了,据说是被人杀害的。而案件的嫌疑人,是在贵院天医会综合医院工作的实习医。你们是听到了这条消息,才跑到我们这儿想要调查的,对吧?”



“不,我们不是想调查……只是想来看一下鸿之池,……被怀疑的我院实习医的情况。”



“真的只是那样吗?我可是听说了,这几个月来小鹰央带着手下的医生一起,解决了好多不可思议的案件。详细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这次事件好像也是相当离奇。小鹰央的好奇心那么旺盛,会不会想凭自己的能力解决案件,洗清那位实习医的嫌疑呢?”



听到袴田一丝不差的推理,我无言以对。



“那个死了的麻醉医,是你认识的人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鹰央问道。看样子是吃完了泡芙,表情恢复了严肃,只不过因嘴角沾着的奶油,看上去十分智障。



“当然认识了。这个医院里的所有医生我都认识。”



“您是用奶油当口红抹吗?”见我掏出手帕擦拭鹰央的嘴角,袴田忽然露出微笑,回答道。



“他是个怎样的人?”



“汤浅春哉,是从陵光医科大学麻醉科来的,去年四月起在我们这儿上班,今年应该是三十岁了。”



嗯?鸿之池好像也是陵光毕业的吧?我试图在记忆中搜索。



“他志愿成为麻醉医后,在研究院里做基础研究,去年回到临床,就被派到我们医院来了。”



袴田用平淡的语气介绍被害者的经历。



“今年三十岁的话,就是说毕业才六七年。志愿当麻醉医的话最快也要四年,然后再去研究院的话,他是怎么这么快出来的?时间对不上吧?”



(译注:在日本,志愿成为麻醉医师者,须在申请前按规定在麻醉科实习,并取得厚生劳动省承认的麻醉科志愿医的资格。)



医学部的研究生想要拿到博士学位,至少也要三年时间。



“哦,据说他没拿到学位,在毕业之前就回了临床,被派到了我们这儿。”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概是不适合从事基础研究,想尽快回到临床实践吧。



“你知道那个男的是怎么死的吗?”



擦净了嘴角后,鹰央问道。袴田的表情变得僵硬。



“嗯,听说了。……好像是颈部被锐物割开,气管和颈动脉被切断了。注意到异常的医生们立刻赶到进行抢救,但还是很遗憾。”



“为什么小舞被当成了嫌疑人?”鹰央立刻继续发问。



“据说,案件发生时,正好是手术结束后,患者刚从麻醉中醒过来。主刀的外科医生在麻醉科准备室休息,器械护士和其他手术护士也离开了手术室去整理器械。换句话说,出事的时候,手术室里只有汤浅大夫和你们那儿的实习医两个人。”



“是不是在主刀医和护士们离开手术室后,有人偷偷溜进了手术室?或者也有可能是最后离开了手术室的人下了毒手。也有那个麻醉医自杀了的可能性。只凭那些情况就怀疑是小舞,太奇怪了吧。”鹰央皱起眉头。



“我们医院在各手术室和手术室门口的走廊里都装有监视摄像头,可以在麻醉科准备室看到画面,也都录了像保存。根据画面来看,当时手术室里除了汤浅和患者以外没有其他人。”



“你是说事件的过程有录像吗!?”鹰央眨了眨眼。



“不,汤浅遇刺的瞬间没被拍下来,只看到有血液溅出来,数秒后汤浅倒在地上,进入了画面。不过镜头很快拉远,囊括了整个手术室,但还是只拍到了汤浅和患者两人。”



“摄像机也有拍摄死角吧,会不会是藏在了那儿?”



鹰央皱着面孔嘟囔,袴田耸了耸肩。



“这我就不知道了。录像数据全都被警方拿走了,如果真的有人藏起来,或者是在别的医生赶来之前逃走的话,警方应该能发现的。”



“……自杀的可能性呢?根据你说的那个情况,也可以怀疑是自杀吧?”



在鹰央的注视下,袴田忽然先是向四周张望了一瞬,然后压低了声音。



“说实话,汤浅大夫在遇害之前,有一瞬间被摄像头拍到了。根据看到画面的医生们说,他那个时候像是在和谁打架一样。如果是自杀,这个举动就不太合理了吧。”



“拍到了他和别人打架?那还没拍到犯人是谁吗?”



袴田缓缓摇头。



“问题就是除了他以外谁都没拍到。他好像是被‘某个看不见的人’袭击了一样。所有看过录像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听到袴田宛如在讲鬼故事一般的语调,我只觉脊背发寒,同时头脑中浮现了“隐形人”一词。成濑在电话里说的,恐怕就是指这个。



看到我表情僵硬,袴田笑了笑,夸张地耸了耸肩。



“哎,隐形人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的,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看上去偶然像是那么回事而已吧。毕竟,确实存在在汤浅被切开颈部之前遇到袭击的痕迹,也就是说自杀的可能性很低。这样一来,怀疑唯一在场的另一个人,也不难理解。”



“……那个男的被杀害的时候,小舞应该才刚刚从麻醉中醒过来。你真觉得她有能力袭击并杀害一名年轻男子吗?”



“我的专业是儿科,不清楚一般人术后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行动力,判断它是警察的工作。他们是专业人员,根据分析拍摄到的画面,问询相关人员,会搞清楚汤浅大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



“没错,警察的确是调查案件的专家,但他们不是医学方面的专家。这起案件发生在手术室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内,显然由我这样具有医学知识、而且远比警察更聪明的人来调查更合适。”



鹰央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袴田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鹰央啊,确实,你从小就聪明得很。不过啊,这次案件的嫌疑人是你的熟人。你先入为主地认为你们家的实习医不是犯人,从而无法冷静客观地调查,是不是也有这种可能?”



鹰央闭上眼睛沉默了数秒,似是在仔细组织话语,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真相是客观存在的,其中没有个人感情介入的余地。我不论是在探寻事件真相,还是为患者诊断病情,都是动用了自身的一切能力,分析所有可能性,去寻找唯一的真相。……不论它有多么残酷。”



她平静地述说的模样,竟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成熟。



迄今为止,鹰央接诊了许多其他医生未能诊断的疑难杂症,其中不乏身患不治之症的人。作为医生,鹰央对他们道出了残酷的真相——因为这便是她的职责。



如果这次案件中,鸿之池真的是凶手,鹰央一定会那样说的。客观的真相不会被个人的感情左右,这正是诊断医鹰央的原则。



“不过啊,”鹰央讽刺般扬起了一边的嘴角,“我很清楚,小舞绝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对吧,小鸟。”



鹰央将话头丢给我。我一边因她叙述中前后的矛盾而苦笑,一边点头回答“没错”。只见不知何时,袴田也缓和了神情。



“就是这么回事,让我见见小舞。可以吧?”



面对向前探出身子请求的鹰央,袴田只是“哎呀,这个么……”地露出苦笑,仿佛一位爷爷听到孙女缠着要买很贵的玩具。



“……不行吗?”



鹰央缓和表情,目光上扬,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显然,她很清楚,只要摆出这副模样,对方便很难直言拒绝。这个人真是,只要扯上“谜题”就会不择手段……



“我心里也是很想帮忙的。可是那些大块头的警察说啦,‘可能会有名叫天久鹰央的人找上来,如果她来了,千万不要让她和嫌疑人接触,也不要让她看到案发现场’,千叮咛万嘱咐,我也是没办法啊。”



我们的动向被猜得一点不错,显然是成濑安排的。



“你不是院长吗,还用得着听他们的话?”鹰央不满地嘟起嘴。



“话不是那么说的啊。关于患者的治疗,是由主治医负全责。如果主治医说不能与他人会面,就算是我这个院长也不能插嘴。而且手术部的负责人不是我,是麻醉科的科长。如果说我借职务之便,让非本院职工的人随意进出手术部的话,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堂堂一个院长,说话这么不管用吗?我们医院的院长可比你厉害多了。”



听到鹰央辛辣的评价,袴田只有苦笑。



“贵院毕竟是家族企业啊,当然不能和我们这儿相提并论了。我说到底也只是受雇于人,任重言微,可不容易呢。这次的事儿也是,不光损失了一名优秀的医生,接下来还要对付那些媒体,哎……”



“您真是……辛苦了。”



看到无力地垂下双肩的袴田,我也只能如此安慰。



“最要命的是外科医要抽出时间接受警察的问话。我们本来就缺人手,勉强维持运转,再这样下去,好多计划好的手术都做不了了,这样一来受苦的可是患者们啊……”



袴田继续诉说着不满,顷刻间显得苍老了许多。



“嗯?你们缺外科医吗?”



鹰央问道。袴田依旧垂着肩膀,只是抬起了头。



“是啊。这刚到四月,就有一名外科医因为酒精性肝炎住院了,据说是在去年年底的宴会上喝过了头。我到处找各大学的外科医局打听,结果都说没有人,最快也要等到下个月。没想到又摊上了这么个事……”



“原来如此,那真是不得了啊。”



一抹笑容出现在鹰央的脸上,逐渐扩散开来。我暗叫不妙。跟着她混了九个月,我学会了一件事:她露出那个表情的时候,绝对没好事。



“喂,小鸟。”



你看我说啥来着。我一边面露警惕,一边问“什么事?”



只见鹰央左手握拳竖起大拇指,抵在喉部,然后向右摆动。



“你被开除了。”



2



“呃,所以说,这位就是从今天开始到我们部门任职、来自纯正医科大学第一外科医局的小鸟游优医生。在马场医生住院期间,就由小鸟游医生来接替他的工作,直到他康复归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一边听着这位发福的中年男子、清和综合医院第一外科部长黑部昭雄用明快的口气向众人介绍,我一边问向自己。



三天前,我们接到案件的通知,赶来这家医院的时候,鹰央语出惊人:



“你被开除了。你先从我们那儿出去,在案件解决之前,到这家清和综合医院当外科医吧。”



只要成为清和综合医院的职工,我就可以与鸿之池接触,还能进入案发现场查看,警方也无权制止——这便是鹰央的算盘。



确实,在去年我因某事决心转到内科之前,我在外科工作了五年,现在也定期在急救部帮助进行一些外科的处理,作为外科医的水平应该还在。但直到之前我还天真地认为,那是不可能的——院长袴田不可能批准我为了调查案件而临时任职,而且说到底,我是纯正医科大学综合诊疗科医局派遣到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生,大学医局也不可能同意这桩人事变动。



没错,本应是如此。然而听说了我的履历后,袴田竟一下子握住我的双手说“哦哦,你以前是外科医啊,那还请务必到我们这儿来干!”至于我所属的纯正医大综合诊疗科的教授(他和鹰央也是老相识),只是对鹰央说了一句“哦哦,小鸟游大夫是说好了要借给你用一年的,这段期间随便你怎么使唤他”。



为什么这些老教授老院长们都这么宠着鹰央啊!?



在我张口结舌哑然失声之际,人事变动的议程进展神速,到了星期一,我便以大学外科医局派遣医师的身份,来到清和综合医院的外科就任了。



为什么我的上司和老师都这么轻巧地把我借来借去的啊?当我是出租光碟吗?



我无可奈何地垂下双肩,同时回忆起之前听人介绍过的清和综合医院外科的体制。该院的外科分为第一和第二外科两部分,前者主要实施腹腔相关的普外科手术,后者主要负责进行周围血管与心胸外科手术。从今天起,我隶属于第一外科。



黑部向众人介绍了我之后,便开始向我逐一介绍既任职工。不过其实,除了部长黑部以外,就只有两名职工而已。其中一名是副部长户隐。他有着一头显著变白的头发,却依旧打理得笔挺,个头偏高,四十岁左右,目光锐利,给人一种“能干的外科医”的印象。另一名是毕业第四年的外科医八卷。从资历上看应该比我年轻,但他留着拉碴的胡子,再加上体躯庞大,显得比我要年长。我的个头有一米八,却被他轻松超越,横向的宽度也比我大了两圈,估计体重上了三位数。



户隐用爽朗的声音问候“请多指教”,八卷只是轻轻示意。



“也请各位多多关照。”我低下了头。



“呃——这儿本来是有我们这三个,加上喝多了住院的马场大夫,共有四个人,再加上一个新来的实习医,在我们部门实习。总之,目前就以这班人马加油干吧。”



听着黑部的说明,我点了点头。



“手术安排在周一、周三和周五进行,值班表和呼叫的安排和应对待会儿细说。小鸟游大夫就从周三的手术开始作为助手登台吧。说实话,本来是希望能再多给你点时间,让你熟悉一下环境,不过上个礼拜出了不少事,我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够。”



“不少事?”我故意装傻。



“啊,那个……小鸟游大夫,你没听说过什么消息吗?”



黑部掏出手帕,擦拭脖子上出的汗。



“哦,我记得在新闻上看了,说是这家医院的一位医生在手术室里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