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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手术部中蠢动的暗影(1 / 2)



1



“就是这么回事。”



我结束了说明,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抬起了头。



“鱼孩唔斯(原来如此)……”



“麻烦您先咽下去再说话,不然咖喱喷一地。”



看着如松鼠般鼓胀着脸颊的鹰央,我不由得吐槽。鹰央不满地皱起眉,然后举起盘子,将剩下的咖喱饭用勺子一气扒拉到嘴里。



“哎,您慢点啊,别噎着了。”



我慌忙出言提醒。果不其然,鹰央“唔!?”地发出尖叫,同时急切地拍打浅绿色手术服下的胸口。哎,这么配合。我冷冰冰地朝她望去,将手中的罐装咖啡递给她。鹰央立刻用双手把咖啡抢走,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总算摆脱了苦闷的鹰央长吐出一口气,然后说着“好苦……”恨恨地看向我。



“那当然了,毕竟是黑咖啡。”



“喝这么苦的东西干嘛?多难喝啊。”



“苦才有味道啊,大人都能懂的。”



我扬起嘴角,从她手中拿过瓶罐,将里面剩下的少许咖啡喝光。叫你突然把我开除掉,还让我混进别家医院里,我总得有点挖苦讽刺的权利吧。



“我也是如假包换的大人啊”“什么苦才有味道,简直是有病”鹰央不满地嘀嘀咕咕。我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一边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已过晚上八点。



和八卷、黑部一同在凌晨的手术室前目睹了灵异现象的当天,我结束了在清和综合医院的工作后,径直来到了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楼顶的鹰央的“家”。她充分行使了身为理事长女儿的便利,在这儿用红色砖瓦搭建了欧洲洋房一般的居所。推开大门进入屋内,鹰央看到我后举起了一只手,说“很好,那就来听听你的任务报告吧”。



我像个间谍一样在清和综合医院工作,同时定期与鹰央联系,转告当天获知的情报。但,今天早上在电话里告知目睹了一场灵异事件后,她便说“今晚来我家里,我要听你详细讲述”。



“然后呢,您明白什么了吗?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



“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嘛。”鹰央的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什么叫有意思……那儿可是死人了啊,而且嫌疑犯还是鸿之池,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定会被逮捕的,您可别忘了。”



面对我谴责的视线,鹰央夸张地摆了摆手。



“我没忘。不过,事情再怎么悲惨,其中谜题的魅力仍在。不论是否享受解开谜题的过程,只要能解决事件,结果都一样。重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我无法百分之百地同意,但也没有反驳。



鹰央有着过人的智慧,却欠缺推察他人情绪的能力,只能通过“理论”这副眼镜观察身边的世界,她所看到的景色与我眼中的必然不同。但,因为能够互相理解并尊重对方的价值观,我和鹰央才能在过去的九个月里(还算凑合地)友好相处。因此,我尽量不对鹰央的价值观评头论足,而鹰央恐怕也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尊重着我的价值观。



忽地,我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问道。



“那个,鹰央老师,您没事吧?”



“嗯?什么没事?”鹰央眨了眨硕大如猫眼的眼瞳。



“呃,就是想着,我不在的时候,您是不是也没什么问题……”



“你以为没了你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我可是做了入院患者的管理,也接诊了从其它科室转诊的病人。”



“那是自然了。”



这一点我压根就没担心过。诊察症状复杂诡异的患者并给出诊断结果,是鹰央擅长的事情。问题是……



“那,门诊呢?”



我问出最为在意的问题。综合诊断部的门诊名义上是诊察其它科室未能诊断出病因的患者,但实际上来的患者中大半都不是“难以诊断”而是“难以应对”,在门诊时间滔滔不绝地抱怨投诉,或是不停地说着和病症无关的事情。



一直以来,综合诊断部的门诊都是由我强打起精神听患者的讲述,而鹰央则是躲在屏障后面看着书,只有当真正难以诊断病症的患者出现时,她才会从屏障后现身,开始真正的诊察。



问题在于,眼下没有了负责听患者话的我,很难想象鹰央能够担起这个任务。应对难以接待的患者,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准确地洞察对方的内心,在不伤害对方感情的前提下,使其吐露出心中的不满。



“当然是没问题了,我干得好着呢。”



我向她投去“真的吗?”的怀疑目光,只见鹰央十分露骨地移开了视线。



“您到底做了什么啊!?”



“没做什么啊。就是最开始来一个男的说‘女儿上大学,好像有了男朋友,有时候会在外面过夜,我感觉不太舒服’,我就马上回答说‘大学生有对象一点不奇怪,家长反对没什么用,总之要教育她一定做好避孕措施’。”



“我的天啊!”



“我又没说错吧。我还特地说明了‘只要使用正确的避孕用品,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妊娠,还能降低感染性病的风险’呢。”



“额滴娘啊!”



“干嘛那么大声叫唤啊。说到底,明明检查结果没有什么问题,还把患者转给我们部门诊治,这才让人奇怪。综合诊断部是鉴别诊断疾病的部门,可不是用来给患者商谈烦恼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啦……”



鹰央说的没错。但,“没错”是否等于“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总之就是像这个样子,最开始的几名患者不知道为什么,发了一通火之后马上就走了。然后好像是传到了姐姐耳朵里,现在的情况还不错。”



“情况还不错是怎么一个情况?”



“从其它科室调来了实习医,代替你听患者讲述病情,我和以前一样在屏障后面待着。这样就没问题了。”



想必是鹰央的姐姐、医院的事务长天久真鹤向其它科室的部长拼命恳求,让他们临时分配实习医到综合诊断部了吧。



“那些实习医们没抱怨什么吗?”



“抱怨?应该没有吧。我没见有人找我说过什么。”



闻此,我脸颊不住抽搐。那些孩子们恐怕是疑惑于一直躲在屏障后面、几乎不给出任何指示的鹰央,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吧。想象着实习医们的辛劳,我不由得心生同情。



哦不,现在可不是悠然地同情的时候。我要尽快协助解决事件,回到综合诊断部,不然真鹤和实习医们的苦日子就见不到头了。



“对了,鹰央老师,有关‘隐形人之谜’,您明白了什么吗?”



我拽回话题,只见方才显得无精打采的鹰央脸上立刻神采飞扬。



“我想到了几种可能的解释。总之先看这个吧。”



鹰央用力向前探出身子,把手伸到沙发下面。她要干什么?我不解时,只见她从下面掏出了一个细长的纸卷,放到沙发前的茶桌上铺开。那是一张A3大小的设计图。



“这是……”



“没错,这是清和综合医院手术部的建筑设计图。”鹰央得意地挺起胸膛。



“您是从哪儿搞来的?”



“那家医院三年前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改建,包括手术部。我给负责修建的建筑承包商打了电话,说‘我们医院最近也有改建手术部的计划,我看到清和综合医院手术部的修建工程很棒,正在商量要不要请你们来做。顺便问一下能不能把那家医院手术部的设计图纸拿过来,给我们仔细讲讲’。”



“原来如此……”



天医会综合医院规模之大,其改建工事可是一笔大订单,对于建筑公司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生意。而若是身为副院长的鹰央发去请求,不难想象他们会满口答应,火速照办。



“你们三个人是从这个麻醉科准备室出来到走廊里的对吧。然后在这儿分开了。”



“没错,我和黑部大夫去了手术部的入口,八卷是朝反方向去了通往ICU的电梯……”



我指着图纸,重新开始描述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说明完毕后,鹰央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



“您这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吗?”



“没,现在还只是假说的阶段,不过可能性很高。”



“那,鸿之池的嫌疑能洗清吗?”



我急切地问道,只见鹰央满是得意的表情略微皱起。



“不,就算我的假说被证实了,也不代表小舞就会立刻脱去嫌疑。不过,可能会成为关键的一步。”



说完,鹰央闭上眼睛,抱起双臂,开始一个人嘀嘀咕咕。这是她在进行思考时的状态。我只好保持安静,避免打扰到她。约摸三分钟后,鹰央重新睁开了眼,嘴角露出令人警惕的笑意。大概是又有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打算。



“鹰央老师,您又打算……”



我刚要询问,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鹰央,有空吗?”



听到从门外传来的沁人心脾的声音,我不由得端正坐姿。



“哦哦,姐姐啊,进来吧。”



鹰央回答。很快,门被打开,鹰央的姐姐天久真鹤走了进来。



超过一百七十厘米的身高,纤瘦的体形,高耸漂亮的鼻子,一抹薄红的嘴唇,眼角略下垂的硕大眼眸。令人屏息的美貌下,是难以掩饰的柔和氛围。我用力控制脸颊,避免露出淫荡的表情。



“哎?小鸟游医生?”见到我,真鹤眨了眨眼。



“我在,您有什么事吗?”



她为什么那么惊讶?是因为没想到本被调去清和综合医院的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吗?



“那个,您已经好了吗?”真鹤有些犹豫地问道。



“好了?”



“哦哦,看样子已经没事了。对了,姐姐,你找我什么事?”



正当我不解时,鹰央坏笑着用格外大的声音回答。



“这样啊,您没事真是太好了。那个,鹰央,我去跟院长谈了一下,不过还是够呛,但总算是说服他没有立刻下决定。”



听到真鹤有些悲伤的声音,鹰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样啊。……谢谢你了,姐姐。”



“那个,您们在说什么?”



听到我的疑问,真鹤悄声问向鹰央“你跟小鸟游医生说了吗?”见后者用力点了点头,她便转向我,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小鸟游医生,我院的实习医鸿之池舞……那个,出了点麻烦事,这您知道吗?”



“嗯,当然。”就是因为这事,我才被解雇,去干了间谍的勾当。



“这个礼拜开始,警方就到我们医院里,针对鸿之池展开调查。从他们的举动看,鸿之池被认为是清和综合医院一案中最大的嫌疑人。”



“天啊……”



“我们也想过向警方抗议,但他们没有明说她就是嫌疑人,只是容易让人那样想而已,所以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传闻已经在医院里散开,包括院长……叔叔也听说了。”



我不由得皱起面孔。这家医院的院长、鹰央和真鹤的叔叔天久大鹫,坚持着以稳定医院经营为最优先的营业策略,以保障医院能够持续为周边地区提供高质量的医疗服务。如果被院长知道了这件事……



“叔叔的意见是,最好尽快解雇鸿之池。”



真鹤无力地摇了摇头。听到预料之中的判断,我咬紧嘴唇。



“现在还没确定小舞就是犯人,她还没被逮捕,为什么要解雇她!开玩笑,这根本就是不正当的解雇行为!”



“没错,所以他同意了不立刻解雇。不过,一旦鸿之池被正式批捕,她就会被解雇。这一点我没能说服他,对不起。”



“就算鸿之池被逮捕了,也不能证明真凶就是她。只有开庭审判、被判为有罪后,她才真正算是罪犯。在那之前,她都是适用无罪推定原则的。”(译注:无罪推定原则,指在一个人被确实判定为有罪之前,应认为他/她是无罪的。参考我国《刑事诉讼法》第十二条:“未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对任何人都不得确定有罪。”)



鹰央从沙发上站起身。她说的没错,是“有理”的。可惜,只凭“有理”并不能改变世界。



这次的案件相当令人震惊,因为尚无明确的他杀证据,媒体并没有大肆报道。但如果警方展开逮捕行动,情况就会急转直下。鸿之池作为嫌犯,其姓名以及她是隶属于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实习医一事也会被公之于世,不难想象医院会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导致正常的医疗业务遭到妨害。作为东久留米市地区的主干医院,天医会综合医院一旦陷入那个地步,对地方医疗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鹰央,你说得没错。但,如果真的被逮捕,医院的经营会受到很大影响,理事会也会同意院长的提案的。当然,如果在法庭上被判无罪,她或许可以复职,不过……”真鹤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真的上了法庭,小舞会被停职可能长达数年。实习医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本领,但还没有彻底掌握一个领域。长时间离开临床一线,这一年里学到的技能说不定就全都白费了!”



面对激动地向前探出身子的鹰央,真鹤只是垂下目光,轻声念道“……对不起”。鹰央紧握到发抖的拳头忽然松开了。



“责怪姐姐你也没什么用。抱歉为难你了。情况我了解了。”



鹰央再次坐到沙发上,用锐利的视线开始打量起摊开在茶桌上的设计图。



看着鹰央,真鹤有一瞬想对她说些什么,但似乎没想到该说的话,只好慢慢垂下了头。悲伤的沉默笼罩了房间,这时真鹤走过来,凑到耳边悄声说道。



“小鸟游医生。”



听着魅惑的低语,我只觉后背窜起一阵骚动。



“您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吗?”



“当然。”我小声回答。本来就没打算马上走。



“这种时候,比起我,有您在鹰央身边,对她应该是更好的。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不过还请您多关照。”



真鹤略一低头。虽然不知道我在旁边能否为鹰央提供帮助,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回答“好的”。只见真鹤露出略显寂寞的微笑。



“那,鹰央,我先走了。小鸟游医生,那个……您多保重。”



真鹤离开了房间。不过“您多保重”是什么意思?



沉重的无声再次降临。我试图寻找时机向鹰央搭话,这时鹰央盯着图纸,悄声嘟囔。



“被逮捕的话,小舞就被开除……吗。”



“看样子是的。”



“那就只要我们抢在前头揭开事件的真相就好了!那样的话,小舞就不会被逮捕,也不会被开除了!”



鹰央看着我说道,语调坚定有力。闻此,我不由得露出笑容。



“您说的没错。鸿之池绝不会杀人的,我们一起来证明吧。……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



“确认一件事?”鹰央不解地歪头。



“您是怎么跟真鹤小姐说明我被转到清和综合医院的事情的?”



上周五宣布我被临时解雇并送入清和综合医院时,鹰央说“必要的手续交给我就好,你放心吧”。我听信了她的话,但见过方才真鹤有些奇妙的反应后,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安。



“哦哦,我说你的病情恶化,需要做手术,静养两三个礼拜。”



哎,我这算是请假吗?这会不会影响到税金和保险金之类的?不,在那之前……



“您说我做了什么手术?”



“痔疮。”



“你妹啊!”声音不由得提高了。



“喊什么啊。内痔手术的康复不会花太长时间,很快就能复工了,不是正好吗。”



“才不是这个问题!您干嘛偏偏选了那个啊!?还是跟真鹤小姐说的!”



见我逼到面前,鹰央不耐烦一般摆了摆手。



“知道啦知道啦。那就说腹股沟疝恶化,或者是屁股上的疖子化脓切开好了。”



(永琳:腹股沟为下腹与大腿的交界处;疝(气)为脏器离开正常解剖位置进入另一位置的病症。腹股沟疝是腹腔内肠管、大网膜等从腹横筋膜或腹外斜肌腱膜上的裂隙向体表突出形成的包块,根据突出位置的不同可分为斜疝或直疝。)



“我的意思是您为什么净挑那些下半身的病症啊!而且,至少跟真鹤小姐,您要讲实话才行啊!”



“可是如果说了擅自把你开除掉,又送到那边的医院的话,可能会被姐姐骂……”



“请您说实话!不许打折扣!”



我几乎是把脑门贴到了鹰央的额头上,一字一顿地冲她说道。鹰央不满地嘟起嘴,说着“知道啦”伸出手掌推开我的脸。



“先不说那个,我有事需要你做。”



什么叫“先不说那个”……



“……需要我做什么事?”



我不情不愿地问道,鹰央啪地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我要你去威胁那个‘隐形人’。”



2



“他真的会来吗?”



“少废话,闭嘴等着。”



鹰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穿着浅绿色的手术衣,上面披着松垮的白大褂,打扮一如平常,坐在椅子上正看着英文的医学杂志。穿着便服的我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手表。再过数分钟就到晚九点了。接到鹰央指示后的第二天,我来到了天医会综合医院十楼的综合诊断部门诊处。



据鹰央说,今晚九点,那个“隐形人”就会来到这里。



那样做,犯人真的就会来吗?我回忆起白天按照鹰央的指示所做的事情。



昨晚,鹰央说完“要威胁‘隐形人’”后,在电脑上写了一段话,然后打印出来装入信封里,命令我交给某个人。于是今天下午,我依言将信封交给了那个人。



正常来想的话,接到信封的“他”就是“隐形人”。但无论我怎么想,“他”都不可能引发那个凌晨目睹的那一幕。而且……



我不由得微微一颤。如果“他”就是“隐形人”,那么不仅是凌晨的灵异事件,连上个星期发生的麻醉医被害一案,可能也是他的手笔。把那样的人叫到这儿来,很难想象会平安了事。



“鹰央老师。”紧张值达到上限,我不由得再次呼叫。



“搞什么啊,没完没了的?”鹰央不满地放下了手中的杂志。



“那个,您叫来成濑警官他们了吗?”



“成濑?你提那个榆木脑袋干嘛?”



“因为,对方不是罪犯吗。不应该交给警察处理吗?”



“交给警察处理?说什么傻话呢。把警察叫来还算什么威胁。”



我陷入迷惑。本以为所谓的“威胁”是指信上写了“你干了什么我很清楚。不想被更多人知道的话,今晚九点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来”之类的话,不过听鹰央所说,“威胁”要等到犯人来了之后才会开始。



这人到底打算做什么?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令我坐立难安。



“鹰央老师,他到底做了什么?”



“秘密。”她笨拙地眨了眨眼。



鹰央依旧维持着自己保密的作风,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毕竟是发生了有人遇害的案件。



“您就别卖关子了,再说……”



话说一半,我便住了嘴,同时回头看去。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值夜班的护士,而是显然比她们更沉重的某个人。看了一眼挂钟,时间正是晚九点。



“没时间闲聊了,‘隐形人’要闪亮登场了。”



鹰央舔了舔樱色的嘴唇。与此同时,房门缓缓被打开,出现了预料中的人物。



“……八卷……”



我叫出了一脸愕然地站在门口的男子——八卷亮的姓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鸟游大夫?您把我叫到这儿是要干什么?您和这家医院是什么关系?”



八卷关上门,皱起眉头盯着我。看到从半袖衬衫的袖口伸出的两条粗壮的手臂,我更加警惕。数小时前,我依照指示,在医局里将鹰央的信封交给了这个男子。



“他是我的手下。”鹰央代替我,用快活的语调说道。



“手下?”八卷面露困惑。



“他按照我的命令,作为间谍潜入了清和综合医院的外科。”



“间谍……我说你谁啊?”



“我是天久鹰央,天医会综合医院综合诊断部的部长。”



鹰央挺起胸,加了一句“顺便还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八卷脸上的困惑愈发浓厚。乍一看像是高中生甚至初中生的鹰央,居然是这家大医院的科室部长兼副院长,任谁也无法轻易相信。



“还有,把你叫到这儿来的不是小鸟,是我命令他把信封交给你的。”



“小鸟?”



八卷不解。“是我的外号。”我小声向他解释。



“那,就是说你把我叫到这儿来的了?为什么!”



体格庞大的八卷咆哮,那模样宛如站起身子准备扑向猎物的巨熊。然而鹰央丝毫不为之所动,脸上是游刃有余的笑容。



“当然是为了解开‘隐形人之谜’了。”



“隐形人……?”八卷不明就里地重复。



“没错。上个礼拜,你上班的医院手术室里发生了一起案件,而嫌疑最大的是我院的实习医。为了洗清她的嫌疑,我需要找出‘隐形人’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把你叫来了。”



“为什么是我!?那些和我没关系!”



八卷抬高了嗓门。鹰央不屑地哼了一声。



“没关系的话,你为什么来了?”



“咦?”八卷愣愣地应了一声。



“小鸟交给你的信封里装着用来打开这家医院后门的门禁卡,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昨天凌晨你们干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不想被捅出去的话,今晚九点一个人到天医会综合医院十楼综合诊断部门诊处来’。你如果真的和‘隐形人’没关系,干嘛还这么乖乖地过来了?”



鹰央扬起视线,看向八卷。八卷略向后仰去。



“看到那些内容,不管谁都会在意的吧。”



“借口真蹩脚,不过算了。也就是说,你和‘隐形人’事件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这个意思吧?”



“没、没错!”八卷大声回答,似是在给自己撑腰。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鹰央理了一下微卷的黑发,站起身。



“不愿意说的话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我直接给清和综合医院打电话,确认一下我的推理是否正确,就能知道昨天你究竟干了什么。”



“回去了,小鸟。”鹰央冲我说道。哎,这就完了?我感到困惑,但还是跟在鹰央身后,走向出口。



“喂,让开,别挡道。我要回自己‘家’了。”



鹰央冲着挡在门口的八卷说道。



“……”



八卷一动不动,脸上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快让开啊。哦,对了,小鸟。今天在清和综合医院外科值班的是谁?我想现在打电话……”



“知道啦!”八卷突然开口,打断了鹰央的话。



“知道什么啦?”鹰央逐渐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昨天的那个‘隐形人’。我承认了,求你别给医院打电话!”



我呆呆地看向自暴自弃般大叫的八卷。



“总算承认了。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鹰央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样子耸了耸肩,然后抬起头瞪向八卷。



“那,你按照指示,把‘共犯’也带来了吧。我的信上可是写得很清楚,要你‘和共犯一起来’的。”



共犯!?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见八卷有气无力地打开了门。看到门口的人,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对不起。”



眼前,穿着连衣裙的小个子女性——清和综合医院的护士秋津野乃花,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



“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并肩坐在患者用椅子上一齐垂着头的八卷和野乃花,我问向坐在旁边的鹰央。她将候在门外的野乃花叫入诊室内,为二人劝座后,和我一同坐到他们对面。



“不是说了吗,这两个人就是你看到的‘隐形人’的真面目。”



鹰央开心地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隐形人……那,昨天的那个灵异事件,是他们俩干的……?”



“喂,那算什么灵异事件啊,纯粹是个无聊的诡计。你眉毛下面的俩窟窿眼真是出气儿用的,看的还没漏的多。我在听你讲的时候,就已经看穿这骗小孩的把戏了。”



长俩窟窿眼真是抱歉了啊。



“那,自个儿动起来的推车,也是八卷和秋津干的好事?”



“没错。”鹰央不容置疑地点头。



“可他们是怎么做的?用遥控器之类的操纵了吗?”



我说出浮现在脑海中的猜测,只见鹰央一脸绝望地看向我。



“你自己不是说了吗,推车的结构很简单,只有台子和架子。那种车上面如果安装了遥控装置,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还容易留下证据。他们俩用的是更简单的方法。”



“更简单的方法?”我嘟囔着,看向八卷和野乃花。二人表情僵硬,沉默不语,看样子是不打算亲口说明了。



“大概是用了细绳吧。”



“绳?您是说,用绳子拽着推车,让它动起来吗?”



“当时手术部里只有应急灯亮着,周围应该很昏暗。那种环境下,细绳离远了看不见,很正常。”



“那个,我确实可能没看见,但推车可是从第一到第四手术室的那条走廊穿过了交叉口,移动到第八手术室的门口啊。这么长的距离,用绳子来拉太长了,很容易被发现,事后把绳子收回来也很费工夫的吧。”



我回忆着昨晚看到的景象,说出疑问。



“而且,推车通过交叉口后,我们马上就赶到那儿了。如果是用绳子一路拉到第八手术室的门口,我们应该能看到绳子才对。”



“你看到推车通过交叉口了吗?”



鹰央突然问道。面对猝不及防的提问,我“哎?”地愣住了。



“按照昨天你的讲述,应该是你和那个叫黑部的大夫刚要去更衣室的时候,八卷惊叫着说‘推车自己跑过交叉口了’。”



“那,是说……”我惊讶地看向八卷。



“没错,是那个男的在胡说。实际上,推车没有经过交叉口,从一开始就放在第八手术室的前面。”



“然后,算好我们赶到交叉口的时间……”



“对,确认你们赶过来之后,那个女的就拉了绳子。”



鹰央指向野乃花。后者缩起原本就娇小的身体。



“可、可是啊,就算说推车是用绳子拉的,可自动门要怎么办?明明没人操作开关,门就自己打开了啊?”



“你该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才干几天外科,脑子就已经废成这样了吗?废了的话就把脑浆倒出来灌豆浆进去,豆浆好歹还能喝,比你的脑浆更有用。”



听到鹰央毫不客气的挖苦,我缩起头,慌忙开始整理情况。



走廊里面没有任何人,自动门却开了。门只能用脚感应开关打开,而且推车上系了一根绳。



“啊!”我叫出了声,脸上羞得通红。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被鹰央骂成不如豆浆真是活该。



“是拽着绳子的人从手术室里面打开的!”



“总算明白了。”听到我的回答,鹰央长叹了口气。



没错,各手术室打开自动门的脚感应开关除了走廊里,手术室内也有,不然室内的人可能就没法出去了。



“没人去开走廊里的脚感应开关,门却自己打开了。听到这儿,我马上就想到了可能有人藏在手术室内。如果是那个人用绳子拽了推车,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可是,鹰央老师,我们马上就赶到第八手术室了,但里面没看到秋津护士。屋里面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不,有啊。”鹰央指向正面。“这个男的就是‘藏身的地方’。”



被鹰央指的八卷低下了头。



“八卷是,藏身的地方……?”



“推车被拽入手术室后,他马上就从走廊跑到了手术室。那个时候,他穿了快拖到地面的长上衣,对吧?”



“难道说……”我愣愣地张着嘴,看着八卷和野乃花。



“没错。他把共犯藏在了自己的白大褂里面。那个女的个头很小,应该不难藏在大个子男人的白大褂里。当然,系在推车上的绳子早就被女的收回来了。”



“那,那个时候……”



“嗯。进入手术室后,如果你仔细观察,应该能注意到有人藏在白大褂下面。”



鹰央接过我的话头,同时扬起一边的嘴角。



“顺带一提,这也是为什么我坚持要你把那封信交给他。如果是从你手里接到信,他就会怀疑事件发生时,你可能注意到了衣服下面藏着共犯,而无法坐视不理。”



她居然计算到了这一步。真是一如既往地可怕的推理能力。



“不过,他敲打墙壁,八成就是为了不给你仔细观察的时间吧。然后说隔壁的房间里有声音,趁你们还没回过神来,把你们骗到隔壁的第七手术室。然后,在你们搜寻第七手术室的时候,女护士就离开第八手术室,从旁边的逃生楼梯跑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说完,鹰央看向八卷。



“我的说明就是这些,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面对她的询问,八卷和野乃花只是陷入沉默,一声不吭。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方法还真是很冒险啊。手术室里面我记得是有摄像头的吧?如果查看监控,应该很容易看到你提前藏在手术室里,还有趁机从逃生楼梯离开的画面吧。”



听到鹰央的话,野乃花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的,摄像头只在早七点到晚十点期间开启监控,其它时间段除非有紧急手术是不会进行录像的。”



“原来如此,连这一点都利用上了啊。”



鹰央频频点头,一旁的我则是拼命转动脑筋试图跟上思路。昨天凌晨看到的灵异现象是八卷和野乃花两人的杰作,那难道说……



“那,上个礼拜麻醉医师被害一案,难不成也是八卷和秋津……”



听到我嘟囔,八卷猛地抬起垂着的脑袋。



“不是的!昨天的事情确实是我们干的,但汤浅大夫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真的!”



八卷身体前倾,表情急切。他身旁的野乃花同样用恳切的目光看着我们。



确实,回顾这起事件,最多只能算是恶作剧,和上个礼拜发生的杀人事件有着本质的不同。



“鹰央老师,这……”



听到我的疑问,鹰央只是哼了一声。



“麻醉科医生被害一案,和这两个人引发的事件完全是两回事。”



闻此,八卷和野乃花露出安心的表情,然而鹰央锐利的视线毫不留情。



“但,这不意味着你们和上个礼拜的事件完全没有瓜葛。而且,如果我把刚才说的那些内容告诉警方,你们就会成为麻醉医师遇害一案的嫌疑人。我只是没有进一步怀疑,并不意味着我完全排除了你们作案的嫌疑。”



“求求您了!我们没有杀害汤浅大夫,请相信我们!”



“想让我相信你们,就别再隐瞒事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听到没有?”



“……听到了”



八卷和野乃花无力地颔首,表示同意。



“那个,我明白昨天那个事件是怎么回事了,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且,您说这和麻醉医师被害一案并非无关又是什么意思?”



我问道。鹰央提前声明“接下来只是我的猜测”,然后面向八卷开始了说明。



“你们大概是看到了上个礼拜的案件导致职工们产生动摇,于是决定利用这一点,提前做好了计划。之前你经常是明明没有安排值班却被上司半夜叫出来做紧急手术,所以就打算在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时执行计划。昨天凌晨,手术结束后,你找了个去检查患者情况之类的借口一个人溜出去,和女护士碰头,敲定了计划执行的大概时间。然后,在离开麻醉科准备室的时候,掐好时间做好准备,跟守在走廊里察看情况的护士发了个信号,就执行了计划。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目的?什么目的?”



“很简单。通过灵异现象,让目标人物受惊。”



“目标人物……难道是我吗?”我反射般指向自己。



“不是。你区区一个局外人,应该根本没被他们俩放在眼里。除了你之外,不是还有一个目睹了灵异事件的人吗。”



“是……黑部大夫?”听我念出那个名字,八卷和野乃花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没错,就是他。这两个人恐怕是想要吓唬那个叫黑部的外科部长。小鸟,你昨天说了,黑部一直在害怕手术室里出现的幽灵,而且因上个礼拜发生的案件而惶惶不安。那种人如果看到了昨天的灵异现象,很容易受到强烈的惊吓。”



“呃,这倒是没错啦,可为什么要吓唬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问他们俩吧。”



在鹰央的催促下,八卷缓缓开了口,用细弱的声音开始了讲述。



“我和野乃花在两年前开始了交往。”



“……咦?”听到预料之外的坦白,我不由得呆愣住。八卷和野乃花?头脑中浮现“美女与野兽”这个词。



“我们本来是初中同学,前年班级聚会的时候遇到,然后就开始了交往。我去年选择在清和综合医院的外科进行后期实习,也是因为野乃花在这里上班。但,……现在明白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八卷的表情变得阴沉。



“你被黑部大夫折磨得很惨……”



我回忆起黑部对待八卷的态度。



“没错。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也算了,可那家伙居然对野乃花也……”



八卷紧咬牙关忍耐恨意,一旁的野乃花用低沉的嗓音接过话头。



“我本来是在内科楼值班的,但从前就在申请当外科手术的护士,去年四月份申请通过,我就转到了手术部。一开始很高兴,但没多久就被黑部大夫盯上了……”



“遇到性骚扰了吗?”



鹰央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野乃花无力地点点头。



“一开始是开些下流的玩笑,但看到我一笑而过,就变本加厉……手术的时候摸我的腰,酒席上想要吻我,还有一次差点被他拽到酒店……”



我不由得皱起面孔。太过分了。如今对职场上骚扰的投诉越来越频繁,居然还有人在做这种事情。



“你没和上司商量过吗?”鹰央的表情也变得严峻。



“当然商量过了。护士长正式提起过抗议,但黑部大夫一点都不在乎。护士长也说了,视情况可以向委员会投诉,甚至走法律途径,但觉得把事情闹得太大也不好……只要我忍一忍,或许就能息事宁人吧。”



“息事宁人?你不吭声,那种家伙只会得寸进尺。”



鹰央愤怒地摇了摇头,野乃花陷入沉默。八卷用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背上,继续说道。



“据说黑部那家伙,正被他老家的一家医院挖角。”



哦哦,他确实说过。我回想起前几天他吹的牛皮。



“从去年秋天开始,他就一直在炫耀这件事。所以……”



“过了一年,到今年四月份,他或许就会离开清和综合医院,到那家医院去——你是这么想的吧?”



听到鹰央的话,八卷略微点头。



“是的,但他没有辞职。我还有两年才能结束在清和综合医院外科的后期实习,野乃花也要在手术部再锻炼几年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器械护士。可是,我们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发生了上个礼拜的那件事,对吧。”鹰央催促般说道。



“是的。黑部原本就很迷信,不敢听鬼故事。去年年底,在第八手术室前面,麻醉科的辻野部长和汤浅大夫曾经看到了灵异现象,那个时候黑部也吓得不轻。”



“汤浅是上个礼拜被害的麻醉科医生吧。黑部为什么那么害怕?医院里闹鬼故事很常见吧。”



“灵异现象发生的一个月前,有一个遇到交通事故受重伤的少年送到第八手术室,在手术中死亡了。那场手术的主刀医是黑部,麻醉医是汤浅大夫,我是第一助手。”



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鹰央。后者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那个黑部造成了医疗事故吗?”



“不,算不上是医疗事故。”八卷摇了摇头。“男孩被急救队送过来的时候,脾脏和肾脏已经破裂,伴有严重的腹腔内出血,生命垂危。我们紧急进行手术试图止住出血,但还是没能救回来。”



“这没办法吧。就算是水平再高的外科医,也很难救活。”



“是这样,但男孩的父母陷入恐慌,说要告我们医院。黑部忙着向警方说明情况,还要向医院上层报告,搞得相当疲惫。”



“结果,他就把那些压力全都发泄在八卷身上了。”



野乃花从一旁插进来,她的脸涨得绯红。



“然后呢,最后打成官司了吗?”鹰央挠了挠鼻尖。



“不,没有到那一步。医院在应对上没有过错,也证明了男孩在送到医院时已经很难抢救,对方的律师判断没有胜算,就说服了男孩的父母。”



“嗯,这个判断没有问题。事情已经圆满收场了,黑部为什么还认为那个死去的少年在恨着他?”



鹰央不解地歪头。只见八卷撇了撇嘴,面露嘲讽。



“因为自己纠结呗。他的水平不如副部长户隐大夫,他一直很纠结这一点。”



我回忆起户隐主刀、我作为第一助手的手术。如八卷所说,户隐的水平要比黑部高出一截。



“黑部大夫对户隐大夫一直抱有很强烈的对抗意识。那天晚上,看到男孩的状况很危急,我就提议说请户隐大夫来做手术。户隐大夫就住在医院楼后面,就算不是值班也能马上赶过来。但黑部坚持说没那个必要,自己做了手术。”



“这个判断也不能说是错的。外科手术争分夺秒,就算医生的水平再高超,如果不在医院里,也不如找在院内的医生做手术,患者得救的概率可能更大。”



“是的,您说的没错。我也认为,就算等户隐大夫来,患者也不太可能得救。但在医院内部进行调查时,上面好几次批评黑部大夫说‘为什么没有叫户隐大夫来’。”



“原来如此,久而久之,他就在潜意识里认为,是自己判断失误导致了男孩酶能被救活。再加上上个礼拜的麻醉科医师被害一案,他就开始以为是死去的男孩在诅咒自己,对吧。”



“是的。上个礼拜遇害的汤浅大夫,就是给那个男孩动手术时负责麻醉的麻醉医。而汤浅大夫死亡的方式很离奇,这可能也是让黑部感到害怕的原因。”



八卷的声音中透着疲惫。一开始,听到手术中死亡的少年的诅咒时,我以为只是某种玩笑。但听过方才的一番说明后,我开始认为事件的当事者会恐慌也不足为奇。自去年有人在手术中死亡以来,第八手术室周围发生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看到黑部陷入恐惧,你们便认为机不可失,上演这场无聊的骗局来吓唬他,觉得这样一来他就会尽快从医院辞职。对吧?”



听到鹰央的揶揄,八卷和野乃花垂下了头。鹰央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那个叫黑部的会辞职吗?”



“这……不好说……”八卷的声音里没有气力。



“如果他不辞职怎么办?继续用这种把戏吓唬他直到他走人吗?如果他还不走呢?就一声不吭地忍着吗?”



两人无言以对。鹰央耸了耸肩,似是在说“我说什么来着”。



“你们想想,黑部为什么选择你们下手?”



“这……我们也不知道啊……”野乃花扬起视线看向鹰央。



“很简单,因为你们不会反抗。就算遇到不讲理的事情,也只是会用‘他是上级我是下级’‘怕惹麻烦’的想法一味忍耐。有些人脑子缺根弦,真的以为对那样的人可以为所欲为,黑部就是一个典型。从某种角度讲,黑部能肆意妄为,可以说是因为你们一直在迁就着他。”



“您是说错在我们身上吗!”野乃花激动得想要站起身。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我想说的只是,像昨天那样用小把戏撑过一时,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野乃花双手抱头,悲愤地大叫。鹰央站起来,身体前倾,紧紧盯着野乃花的双眼。



“别忍着。”



“咦……?”野乃花再次坐回椅子上。



“别忍着,和他斗争。别笑着蒙混过去,别怕惹事出风头。他做了让你不愉快的事情,就清清楚楚地说出来,警告他不要再做。”



“可是……”野乃花用求助般的目光看向坐在身旁的八卷。



“别想着依靠恋人。你不亲自斗争的话,什么都解决不了,对方只会继续攻击你。他那种人专挑软柿子捏,想要阻止他的话,就必须要让他知道你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说到这儿,鹰央转头看向八卷,补充了一句“你也一样”。两人表情认真地听着鹰央的一字一句。



“确实,斗争需要勇气,也需要精力。但,如果不那样做,你们永远不会从根本上得到解脱。就算黑部没了,你们仍然会记得被他玩弄的那些往事。我再说一遍,如果真的想摆脱黑部,……就要去斗争!”



鹰央铿锵有力地说完,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了腿。



沉默笼罩了房间,八卷和野乃花一言不发,双唇紧闭。



“如果……”数十秒后,野乃花开口问道。“如果斗争的话,问题真的能解决吗?”



“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但可能性很高。那个黑部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人,如果遇到以前没有抵抗的人突然反击,一定会受惊而害怕。至少,比起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地忍着要强。”



听到鹰央的回答,野乃花的脸上逐渐显露决意。



“明白了!我要试试看!”



“野乃花!?”八卷惊讶地叫道。



“我一直以为,只要忍一忍就会过去。但听了老师的话,我觉得那样想是不对的。所以……一起斗争吧!”



面对野乃花的劝说,八卷的脸上浮现动摇。



“没关系,就算不能在清和综合医院待下去,我们总可以换一家继续工作。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没有过不去的坎。”



野乃花握住了八卷的手,后者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



“……知道了,试试看吧。”



两人相视而笑。看着眼前甜蜜的气氛,我感到些许难堪,只得尴尬地挠了挠后颈。



“知道单身的悲哀了吧?”鹰央贼笑着凑过来耳语。



“……才不是那回事。”



你不也是剩女一个吗。我不满地撇起嘴。



“小鸟游医生,这次把您卷进怪事里来,添了许多麻烦,实在对不起。”



从两人世界里回过神来的八卷冲我深深低下头。坐在旁边的野乃花也随之效仿。



“呃……下次注意吧。”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出这种蠢话。两人缓缓起身,脸上仿佛摆脱了某种桎梏般清爽。



“非常感谢您为我们提供建议。”



野乃花用有力的声音道谢。两人冲鹰央行了一礼,说“那我们就失礼了”准备离开房间。



“喂,你们两个,站住!”



八卷刚要伸手开门,鹰央便大声叫道。两人转过身来,一脸讶异。



“想通了就要开开心心地回去?哪有那么美的事。话还没说完呢,坐下来听我讲正事。”



“正事……?”野乃花的脸上闪过一丝动摇。



“没错。你们昨天干的事情我不会告诉警方。作为交换,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鹰央露出无畏的笑容。



“你们当然不会拒绝吧?”



3



我一边斜眼看着坐在门口椅子上的警官,一边拉开拉门。



“鸿之池小姐,我来巡诊了——”



鹰央解开了八卷等人主演的“隐形人”事件之真相的第二天,星期六的下午,我推着盛有术后处理器具的推车,来到了鸿之池的病房。清和综合医院在星期六的上午也有门诊,第一外科虽不会安排手术,但所有人都是正常出勤。



我拽着推车,穿过短短数步的走廊,进入房间。



“啊,小鸟大夫,你好~你是来巡诊吗?”



鸿之池在床上撑起上半身,用明快的声音招呼。



“嗯。怎么样?”



“挺好的。开始进食了之后不用输液了,只不过只能吃流食,吃完一点都不觉得饱。”



“那当然了,你的可是开腹手术啊。”



我来到床沿,取出消毒用具,摆在推车的托盘上。



“……小鸟大夫,你要做什么?”



“看了还不知道吗,给你消毒啊。”



手术后,对术中切口的消毒是日课,同时也需要确认切口愈合的情况。



“你来给我消毒吗!?”鸿之池的尖叫声响彻房间。



“是啊,怎么了?”



之前一直是八卷或外科的实习医给她消毒,但今天他们都有事在忙,于是这差事就落到我头上了。



“换人!”她在胸前交叉双臂。



“没那种事!”



“我不要啊!这是阑尾炎的手术,怎么能给男人看!”



“之前不也都是男的给你消毒吗。”



“可他们都是医生啊!”



“我也是医生好吧!”



“可是,这种东西,让熟人看到多不好意思啊。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我才特地跑到这家医院,没有在天医会看病……”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让我检查伤口。”



听到我催促,鸿之池朝我投来责备般的目光。



“……看什么看,有意见吗?”



“小鸟大夫,你就那么想看我的下腹部吗?”



“不许说那么难听的话!”



“哎,没办法了,不过这件事我之后可是要向鹰央老师报告的哦。小鸟大夫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的下腹部看,还摸来摸去。”



“不许说那么难听过头的话!”



“开个玩笑啦。哎,没办法。啊啊,我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了可怎么办?”



鸿之池推开被子,伸手准备掀开病号服时又停住了动作,斜眼朝我看来。



“你就不说一句‘到时候我养你’之类的话吗?”



“说个屁!”



“哎,没骨气。不过算了,小鸟大夫是属于鹰央老师的,你要是那么说了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鸿之池卷起上衣,将裤子略向下拉,露出小麦色的平坦腹部。下腹部的右侧贴着一块纱布。



“来,请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鸿之池闭上了眼睛。



我小心地揭开纱布,看到下面的切口。切口很漂亮,不见化脓,乍一看并不明显。大概是考虑到患者是女性,户隐缝合时也更加慎重了吧。看样子很快就可以拆线了。



“嗯,挺漂亮的”



“你是说我的身体吗?”



“我说你的切口!”



“那,你对我的身体就没有什么感想吗?我对我的腰围还是很有自信的,现在还偶尔去跑步锻炼呢。”鸿之池扬起嘴角,略睁大眼睛。



“……关我什么事。”



“行啦,你就老实说吧。放心,我不会告诉鹰央老师的。”



鸿之池语气轻佻。我看向她的脸。



“鸿之池……你没事吧?”



“……你指什么?”



“你是不是在硬撑着?”



鸿之池拿我开玩笑是常有的事,但今天她的态度总有些机械而做作,像是在用玩笑拼命掩饰自己的内心一般。只见她的脸上褪去了强装的笑容。



“哎,小鸟大夫,你也真是的。明明没女人缘,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么敏锐。”



“没女人缘那一句是多余的。警察跟你说什么了吗?”



听到我问,鸿之池望向天花板。



“说是说了不少。主要是和汤浅学长的关系,还有案发当时的情况。”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我用酒精棉擦拭鸿之池腹部的切口,她的身子略微一扭。



“为什么分手了,最近和他有什么联系,之类的。总觉得他们想说成是我对他还有留恋,下意识地刺了他。”



“……你说过你和那个叫汤浅的麻醉医有过联系吧。都是怎么联系的?”



“偶尔一块儿吃个饭而已,毕竟上班的地方挺近的。不过仅此而已,我们之间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真的吗?”



“讨厌啦,小鸟大夫,搞得像是我出轨了一样。”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快点回答。”



我将用过的酒精棉丢进塑料袋里。鸿之池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对不起”地道了歉。



“可我们真的没别的了。分手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们现在就是纯粹的朋友。汤浅学长大概半年前说过想要复合之类的话,但我没那个心思,觉得当一个好朋友是对彼此最好的。我跟他挑明了说,他也理解了。只是警察好像不太愿意相信。”



“他们觉得你们在交往吗?”



“至少肯定是在怀疑我和他之间有男女关系的争执。我想重归于好,但遭到拒绝,于是怀恨在心。所以从全身麻醉中醒过来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动手了。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



“开什么玩笑,电视剧拍得都比这个强。”



我不屑地哼笑,然而鸿之池没有应声。



“……怎么了,鸿之池?”



“这两三天,警察一直在跟我说,你没有错,你只是刚从全身麻醉醒过来,意识还不清楚,这个时候麻醉医凑到面前检查情况,你因为平日对他的恨意,无意识地抓起手边的东西朝他挥过去,只不过很不巧那个东西是手术刀,而且很不巧地刺中了他的颈部,你其实没想要杀死他。”



听着警方编纂的情节,我暗暗咬紧牙关。这实在是太扯了,根本就是把鸿之池为犯人当作前提,凭自己的方便肆意捏造。



“简直是欺人太甚!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



“你凭什么说不可能啊!”



突然,鸿之池大叫。我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睛。



“鸿之池,你……该不会……”



听着我喃喃的低语,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不敢说自己没有杀死汤浅学长。警察不停地跟我说‘你是无意识地下的手’,听多了就开始觉得或许真是那样。我根本搞不明白究竟哪边才是真的!”



看着她揪心的模样,我无言以对。



“这几天警察总是跟我说,‘最好还是承认自己做的事情,你只是因为麻醉药物丧失了理智,不会承担责任’。我也开始觉得,这样做或许更不容易连累到家人……”



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你的家人对这件事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索性换了个话题。鸿之池摇了摇头。



“我还……没跟家里人说这件事。”



“还没说?被警察怀疑这件事?”



“不只是这个,得阑尾炎住院的事也没说。”



“为什么?这种事还是跟家里打个招呼,看能不能帮点……”



“……我不想连累到家里。”



她放下了捂着脸的手,目光望向窗外遥远的天空,用细弱的声音开始了讲述。



“我们家有四个孩子,我是最大的,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哦哦,我能明白。她在小儿科值班时,见她很擅长对付小孩子,也受到入院儿童的仰慕。她和谁都能很容易地沟通交流的性格,恐怕也是在照顾弟弟妹妹时锻炼出来的吧。



“母亲一边工作一边养育我们长大,现在也在做着兼职,很辛苦。”



“……你的父亲呢?”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还是问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是蛛网膜下出血。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他突然说脑袋疼,还吐了。我们劝他去医院看看,但父亲说‘没那么严重,睡一晚上就好了’,就回到房间里去了。两三个小时后,母亲去看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这样啊。”



“父亲总是很温柔。把他送到医院时,那儿的大夫说‘如果马上来就诊的话说不定还有救’,当时听了特别后悔。”



“所以你才想当医生的吗?”



鸿之池略一点头。



“父亲去世后,母亲拼了命地工作来维持家计。我也尽可能帮忙做家务事,但母亲总是说‘别操心了,快去学习吧’。明明那么忙,却比谁都支持我学医。所以我成绩本来不算太好,但很刻苦地学,终于考上了医学院,还得到了奖学金,圆了我的医师梦。 母亲听说之后特别高兴,当然弟弟妹妹也是。”



这是鸿之池第一次讲述自己的身世。我安静地听着。



“既然如愿以偿当上了医生,我就想,接下来该由我来养活一家人了。然后,去年第一次看到鹰央老师那么漂亮地诊断出病因,我就想着‘要成为她那样的人’。如果能像鹰央老师那样,什么病都能一下子就看出来,说不定就可以救活像父亲那样的病人。所以,我很期待今年在综合诊断部进行实习,可没想到撞上了这样的事……”



说到这儿,鸿之池顿了一顿,说着“好像跑题了呢”擦了擦眼角。



“所以,我想尽可能不麻烦到家里人,这次的事情也没告诉他们。所以,如果说我承认了家里人就会更安全的话,说不定那样更好……”



“怎么可能更好!”我反射般大叫。大概是被我的音量惊到,鸿之池睁大了眼角有些耷拉的双眼。



“听好了,警方之所以这么急着想让你承认罪行,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确实的证据。因为没法定罪逮捕,所以才想方设法逼你招供。你如果点头认罪,马上就会被抓起来。”



“可是,他们不是说很有可能因为神志不清不被追究责任……”



“你怎么知道到时候你就一定会被当作神志不清?而且,就算你被判无罪,你还是会被当做杀了人。一旦被逮捕,马上就会上新闻,媒体记者肯定会跑到你们家门口闹事。”



“天啊……”



听着我讲出一旦承认罪行后可能出现的情况,鸿之池惊得无语,同时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



“真的……真的会变成那样吗?”



“很有可能。还有,如果你被正式批捕,你就会被天医会综合医院开除。”



我如实地告诉了她。或许是因冲击而停滞了思考,鸿之池的双眼变得迷离。



这家伙怎么了?看着惘然若失的她,我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鸿之池很聪明,却丝毫没有考虑到承认罪行后的可能性,而那些并不难想到。事件发生伊始,她因受到冲击而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可以理解。但如今已过了一个星期,她的状态不见好转,反而不如之前。



“……鸿之池,警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我问道,只见鸿之池的表情宛如被火焰炙烤的蜡像一般逐渐扭曲。看来我猜中了。



“他们说什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抬起了头,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他们说……”鸿之池用颤抖的声音开了口。“他们说,汤浅学长……想要杀了我……”



“啥!?想要杀你!?”我惊得瞪圆了眼睛。



“是的,警察是这么说的。……我的输液管投药口上连着一个注射器,是……汤浅学长被切了脖子后,最后接上的东西。说是刚要把里面的东西推入输液管里的时候,用尽了力气……”



“你是说,他在濒死之际,打算给你投入药物?”



脑海中闪过“死亡讯息(dying message)”一词。



“是的,”鸿之池紧紧闭上了眼,“是肌肉松弛剂。”



我发出呻吟。肌肉松弛剂——顾名思义,那是一种使全身的肌肉强制松弛而无法活动的药物。它在需要全身麻醉的手术中经常使用,以防止气管内插管导致患者反射性咳嗽,或是在开腹手术中使患者腹肌松弛便于切开等。药效极为强烈,连呼吸肌(永琳:指人体用于进行呼吸活动的肌肉,包括肋间肌、膈肌、胸部肌群等)也会麻痹。若对没有进行人工呼吸管理的患者使用此类药物,将使其陷入有意识却无法呼吸的恐怖状态——不能动弹或呼救,只能原地窒息身亡。



汤浅打算用这种残酷的方法杀死鸿之池吗?为什么?我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复仇。他想要把切开自己喉咙的凶手置于死地。



我突然觉得病房内的温度急剧下降。



“汤浅学长想要杀死我!他给我注射肌肉松弛剂,想让我窒息死亡!”鸿之池紧紧抓住毛巾,她的手在发抖。



“这、这也不一定吧。或许他其实是想推入别的药物……”



“汤浅学长已经被切开脖子倒在地上了,他那个样子还能给我打什么药!?”



她说的没错。汤浅倒在地上时,鸿之池已经从麻醉中醒来,开始了自主呼吸,不需要任何药物。



“警察们说,会不会是汤浅学长被我切开颈部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复仇。我……也觉得他们说得对。不然的话,汤浅学长怎么可能想要杀了我!”



鸿之池抱着头,在床上缩起身子,像是要保护自己免受残酷事实的伤害一般。



“……别急着下结论。”



我轻声道。“咦?”鸿之池抬起头,露出充血而通红的双眼。



“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那样。排除所有可能性,最后剩下的才是事实。鹰央老师不总是这样说吗。”



“鹰央老师……”



“还有其它可能的情况没有考虑到,所以我才过来当间谍收集情报不是吗。你可不能比我们先垮了啊。”



鸿之池一言不发,只是揉了揉眼睛,又吸了鼻子。



“必要的情报已经到手了,鹰央老师很快就能解开事件的真相。在那之前,可不许你随便就承认自己没干过的事情。”



“……知道了。”鸿之池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扬起一侧的嘴角。



“你不是要到我们部门实习吗?我还等着使唤你呢,可别跑了。”



鸿之池紧抿着嘴唇,像是在忍耐什么,然后双手捂住了眼睛,病号服包裹下的双肩细微地颤抖。



“怎么,哭鼻子啦?不像你的作风啊。”



“你耍什么帅啊。区区一个小鸟大夫……”鸿之池哽咽着说。



“什么叫区区一个啊。行了别哭了,用这个擦一擦吧”



我从口袋中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让她擦一下眼泪。只见鸿之池一把将手帕抢过去,用响亮的声音擤了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