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报告 勇者的足迹与我方体制(1 / 2)
「去死吧─────────────!」
躺在便宜旅馆的床上,我被自己的尖叫声吵醒了。
视野开阔了起来,这是一间阴暗寂寥的房间。我整个身体都被汗水沾湿了。我撑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气。
我没有作梦。不对,就算有作梦,全身的冷汗都在告诉我,那是个恶梦。
「喂!吵死人啦!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一阵凶神恶煞的粗暴嗓音传来。身旁的墙壁砰然作响,彷佛对著我的精神层面落下了最后一击。
这是恶梦。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脑袋和身体好像都有千斤重似的,头还剧烈地痛个不停。
黑暗之中,我狠狠地啧了一声。天空开始降下激烈的雨,大颗的雨滴敲著窗户的玻璃。
我按著头,带著杀气瞪向没有半个人的空中,施放了状态异常回复魔法。
呕吐感和头痛消失了。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好转。
没事,我还很冷静。我喃喃自语地这么告诉自己。我重复了好多次,彷佛想把这句话牢记在心。
就在喃喃自语了几分钟之后,终于觉得自己的脑袋冷静了下来,于是我决定去冲个澡。
搞不好能把我这股气愤的心情连同汗水一起冲走。
「不好意思,亚雷斯……可不可以请你退出这个队伍?」
在我驾了几个小时的马车回到贝尔村之后,小直说他有话要跟我说。
旅馆跟之前是同一间。莉蜜丝和阿丽雅一抵达旅馆的同时,就去了别的房间,只有我被留了下来。
我感到强烈的异样感。等到小直开始开口之后,我才察觉到这股异样的本质是什么。没错,打从我遇见小直以来到这一剎那为止,我们从来没有独处过。
此时,是我第一次和小直一对一地面对彼此。
他会搬出这句话还真是令我始料未及,一瞬间我还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毕竟,我是教会选定的──僧侣。当然,圣勇者的意愿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尊重。但是一般来说,只要没出什么大事,并不会将教会挑选的人材逐出队伍。
小直的表情跟平常一样认真,他漆黑的眼里呈现出令人感到憎恨的强烈意志。
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所以在这一刻,心里有的并不是愤怒,而是单纯的疑问。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需要你了。莉蜜丝已经懂得如何操纵马车,而我也已经会使用神圣术了。」
面对我的蠢问题,小直没有丝毫动摇,以冷静的语调回答道。
我无法理解。不过就是学会了最低等的术式,对于讨伐魔王能够带来多大的效果?
小直身上的庇护确实很强大,但是讨伐魔王并不容易,那不是光靠庇护就有办法解决的事。
「亚雷斯,感谢你的照顾。虽然你的个性跟我合不来,你还是充分做好了你的工作。特别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想过你会愿意把自己的技术教给我。」
这话说得真是轻描淡写。我的脑袋冷然到令人不愉快的程度。然而,我没有察觉到这股情绪的本质并不是冷静,而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于违背我心中的常理。
只不过,即使我无法理解,嘴巴还是擅自冒出了这句话:
「教你那些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的任务就是在前往讨伐魔王的这段期间辅助小直,也就是你。只要是为了提高赢面,我什么都会去做。」
「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么冷淡死板的个性。」
「我的职责并不是讨你喜欢。」
我的情绪跟不上我说的话,感觉就像在看著一个孩子正说著任性的话。
但是我的脑袋已经擅自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了。身经百战的我,思考功能也已经特别偏重在效率上。
「你觉得你可以兼顾回复和攻击(Attacker)吗?」
「我可以的,因为我是勇者。」
「太傲慢了。两者兼顾的难度相当高,而且也不是勇者的份内事。」
由于神力和魔力会互相抵触,所以人无法同时使用神圣术和魔术。
随著等级越来越高,人类会开始变得无法在没有魔力的情况下战斗。哪有那闲工夫使用神圣术。
我只是淡淡地告知这件事。听了我这番话,勇者撇嘴说道:
「……至少我做得到最基本的事。」
不,你做不到。以小直的状况,目前还办不到。或许将来能办到,但现在还不行。
小直似乎从我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简直像是在找藉口似的,他继续说了下去。
「基本上,亚雷斯的神圣术对战斗没什么帮助。疗伤这点小事,现在我也能做到。」
「不,没办法。一旦你代替了我的角色,连回复都要自己来的话,你的消耗会非常快速。恐怕会造成拖累战斗步调和升级步调这种情况。这样会给魔族可乘之机。」
小直一度闭上眼睛,似乎在确认我说的话,接著又缓缓地张开眼睑。
「这点事情……我早有觉悟。」
早有觉悟。如同这句话,他的语调中带著坚强的意志,有著绝对要一意孤行的钢铁般的意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攻不破他的心防。
为什么他会有这些想法,细节我并不清楚。但是,小直拥有的性格、他有勇无谋的作法,以及被以勇者身分召唤至此的所有一切,都蕴含在其中。蕴含在那对望著我的漆黑眼眸之中。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鲁莽到这种程度。尽管不明白,但是连这个部分,我都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我虽然有权利反驳圣勇者,也有服从的义务。这点在教义中是有明确规定的。
勇者微微扬起唇角,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然而,他的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这话我只在这里说。我本来──预计要请他们组一个只有女孩子的队伍。」
「是喔。」
「尽管如此,不知为何只有僧侣是由你来担任。我本来在想,如果是个虔诚的信徒那也没问题。但是以结果来说,就算你很优秀,还是不行。问题不是出在虔不虔诚上,我就是觉得女孩子比较好。」
真是个无聊的理由。居然把这个条件拿来跟世界一起放在天秤两端衡量,适合吗?我无法判断。
「我有两个条件。」
我完全漠视小直那番蠢话,竖起了两根手指。
心脏的脉动没有丝毫紊乱,我现在的眼神,应该已经成了像是看著敌对的黑暗眷属时的眼神了吧?
然而,这些事都已经与我无关了。去死吧。
「条……条件?」
「是啊。」
面对一脸诧异的小直,我用他绝对听得清楚的音量说道。这是我能尽到的一点点责任了。
「首先,第一个条件。明天一大早就去找一个新的僧侣加入你们。」
「……这个──」
小直欲言又止。他会这么说正代表他连菜鸟佣兵该有的知识都没有。要是他具备了相关知识,他应该就会回答「那当然」。
「一个队伍里需要治疗师。没有治疗师的话,你们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全灭了。」
我最后这番话,小直似乎还有意思要听进去,他凝视著我。
「……亚雷斯,我都把你逐出队伍了,你还愿意给我忠告啊。」
无聊、无聊!这一切都太没意义了。
我的脑袋和心脏只感到一片冰凉,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好像都快没命了。
而且就算没了这条命,我肯定也不会察觉到自己没命了,我的身体还会自己继续活动下去吧。我的身体和心灵就是这么有效率地运作著。
我发出来的声音也很平静。不仅平静,而且已平稳到没有任何情绪,完全没有丝毫颤抖。
「你别误会了。这不是好意──而是信仰。」
「信仰……」
「很不巧,我是秩序神亚斯•葛利特的──忠实信徒。」
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握住我刚刚放在房间一角的矛锤。这是用来击碎魔族天灵盖的凶器。
小直现在没有佩剑,身上也没有盔甲和盾牌,我可以将这样的他一击立毙,但做这种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把武器扛在肩上,再背起装著我的行李,而且连打开都还没打开过的背包,接著走向了出口。
圣勇者藤堂直继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只是单纯地追随著我的动作。就在我经过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开口向我赔罪。
「我也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那笔国家给我的储备金,我打算分四分之一给你。」
四分之一的储备金,那肯定是相当大的一笔钱吧?
我稍微歪著头,回头望向在我身后的小直双眼。
「我不需要,就用来投资在你的胜利上吧。看要不要拿去帮下一位僧侣买装备。」
「……喔、喔喔……知道了。」
我的心情好轻松,感觉魂都不知道要飞哪去了。我是否该把这个称为空虚感呢?
在我即将踏出门口那一刻,小直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亚雷斯,等一下。我还没听你提起……第二个条件呢。」
什么嘛!是这件事啊?我回头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告诉他那个本来连说都不必说的条件。
「绝对要打倒魔王。」
自离开旅馆后,没印象自己是怎么走到哪里的。
我随便在那一带的便宜旅馆租了房间,然后连接通讯。在委托总机将我被逐出勇者队伍这件事转告给克雷欧之后,我扯下那个还没切断通讯的魔导具扔到桌上,整个人倒向床铺躺了下来。
排山倒海般的睡意像死亡一般,抓住我的脚踝拖著我进入梦乡。等醒来时,我已经冷静了下来。
没错,现在的我很冷静。毕竟现在的我非常清楚。
我很清楚,在和小直──藤堂谈话的当下,那情绪既非冷静也不是看开,而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怒意」及「绝望」,这甚至让我的理性都跟著崩溃了。
而且,同时觉得幸好当下不是处在冷静的状态。要是在和藤堂谈话时,我就已经理解目前的情绪是什么的话──我可能早就敲破他的天灵盖了。
热水不断地流过我的全身。在遮蔽视线的水滴另一头,即使眼前雾蒙蒙一片,我那张映在镜子里的扭曲脸庞依然清晰可辨。原本就很凶恶的目光,看起来更加凶恶了。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这依然是一个杀手会有的眼神。
我的愤怒没有消失,也不可能消失。
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关于这部分,那家伙是怎么说的?本来预计要的是女性成员,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可是,在此同时,我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愤怒虽然没有消失,但多少已经平复了下来。为什么?因为这些事再想也没意义了。这么做不符合「效率」。
站在一个教会人士的立场,圣勇者的命令凌驾于克雷欧的命令之上。
既然他叫我退出,我就只能退出。即使这件事最后导致了我对藤堂弃之不顾的结果。
「混帐……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不把我当回事了。」
世上根本没有神。就算有神,我对神也没什么兴趣。实际感受到这一点,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所以我会吃魔物,也拿刀剑。我也杀人、也抽菸、也喝酒、也好女色。
其实教义那些根本都无所谓。
我肯听克雷欧•叶门的话是因为那是一门生意,也是我的骄傲。所以,讲句真心话,就算违背勇者命令,我也觉得无所谓。就算我硬是要拒绝退出也无所谓。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算要我去杀勇者──我也不觉得自己会有任何犹豫。
我关掉淋浴设备,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让心情冷静下来,并捏著眼头揉了起来。
让自己的双眼从那对杀人魔的眼睛,转变为只要心情不好可能就会不小心杀人的男人眼睛。
我的情绪溶解在热水之中,最后只剩下身为「特殊异端歼灭教会」一员的特殊武僧而已。
我得再次联络克雷欧不可,昨天那次联络根本称不上是报告。
我移动到餐厅,点了酒和轻食。
还在勇者队伍里时,我拒绝喝酒。因为只要想到想法上的一个小偏差,就可能造成巨大的影响,我就提不起兴致喝。
我把送来的玻璃杯凑到唇边,琥珀色的液体流过喉咙,散发出一股热气。
一口气把酒全咽下之后,又加点了一杯。接著才从口袋里取出通讯用的耳环戴在耳朵上。
几乎在我灌注魔力的同时,通讯复活了。这是教会方传来的通讯。
「我是亚雷斯。」
『!』
即使看不见对方,都还能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气息。总机那跟平常一样毫无感情的声音传了过来。
『……喔喔,你平安无事啊。』
「虽然算不上平安无事……嗯,不过总算还活著啦。昨天突然来那么一下,真不好意思。」
『看来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没出什么问题就是大幸了。』
针对我的赔罪,对方只做了简洁的回答,不过这也比平常多话了。看来我确实是让总机操心了。
再次端来的那杯酒,只有烈可以形容它。我啜了一口,为思考上点润滑。
没出什么问题?问题一堆好吗?虽说我是被赶出来的,但那些问题还是没消失。
『我帮你转接枢机主教。』
通讯对象一切换,我的意识也跟著切换。餐厅四周的喧嚣已对我构不成影响。
『亚雷斯?看来你没事。』
「是啊。呃,虽然状况不太好啦。」
我被炒鱿鱼明明应该是件大事,克雷欧的声音听起来却跟平常没什么差别。
「我想你已经从总机那里听到了消息,我被逐出了勇者的队伍。」
『嗯,我听说了。真是的,你怎么搞了件麻烦事出来……呵呵呵,这真是前所未闻啊。』
我从他的笑声当中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情绪。我依旧沉默地等著他说下去。
『亚雷斯,眼下的藤堂直继能打倒魔王吗?』
「你在说笑吧?他连30级都还不到耶?说到要跟魔族战斗,他这等级绝对是不够的。」
我们在这十天里打倒的魔物都是「野兽」。魔族不是野兽,他们可是拥有比人类更高智能的恶魔啊。说起来,这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现在根本连热身都还没结束,这情况根本就是火烧屁股了。
「目前勇者的队伍里没有僧侣。我有先跟他声明,在找到僧侣前不要前去提升等级,但是我不觉得他们能立刻找到替代人选。你还是尽早派个代替我的僧侣过去吧。」
若是负责攻击的魔导师,那还有其他攻击职业可以代替。剑士的话,替代人选可是随处都一大把。
可是,僧侣很珍贵,而且没有这个角色是很致命的。藤堂的神圣术也还没办法派上用场。
然而,下一秒克雷欧给出一个异于我想像中的答案。
『亚雷斯,你的任务还没结束。』
「……啊?」
我发出了一个很蠢的声音。克雷欧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嘴里却说著玩笑话。
『这可是一场试炼啊。亚雷斯,我们没有替代人选。教会这边也没意思要派人过去。』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在藤堂的命令下被逐出队伍了耶。」
『反过来说,你只是被逐出队伍而已。亚雷斯,你还记得我给你的命令是什么吗?』
我无法理解。僧侣人数很少,说起佣兵之中的僧侣更是少之又少。想找到等级高又没加入任何队伍的僧侣,根本就是大海捞针。在「入口」应该是找不到,而佣兵以外的高等僧侣几乎都握在教会一方的手里,所以教会必须帮忙介绍。
要藤堂在没有僧侣的情况下打倒魔王?疯了吧。这等于是叫他去送死。
我拚命地转著脑袋。这时克雷欧又对我说了一次。
『请你复述一次我的命令。』
「……辅助圣勇者藤堂直继,前往讨伐魔王克拉诺斯吧!」
这是个单纯且清楚明白的命令。随著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窜遍了我的全身。
前往讨伐魔王。前往讨伐魔王克拉诺斯。辅助藤堂直继,前往讨伐魔王克拉诺斯。
『亚雷斯,你说得没错。套句你的话,讨伐魔王……这是一门生意。』
要是虔诚的信徒听到了圣秽主教这句话,肯定会跌破眼镜。但这句话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不去。
『教会是依路克斯王国的申请,将圣勇者藤堂直继召唤到这个世界,然后进一步地在这当中──「投资」了一个适合前往讨伐魔王的僧侣亚雷斯•克劳恩。这跟做生意没什么差别。虽然这对路克斯王国来说是个进退两难的状况,但是这部分嘛……跟我们无关。」
这段话太过冷酷无情。不知道勇者要是听到这些,情绪会激动到什么程度。
没错,教会无国界。我们在路克斯有支部,信徒也多不胜数。但是对于教会总本山来说,那些都只是小问题。
因为路克斯只不过就是一个国家。
『我们是神的使徒。亚雷斯,只要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即可。局部的失败根本不值得我们去考量。教会已经做出最好的应对。如果这样还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神明要给圣勇者的试炼。』
「……」
『当然,我们也不能默默地看著他们败北。亚雷斯,你就随便应付一下吧。没事的,要是人族被逼到要灭绝的地步,其他国家应该也会要求举行英雄召唤的仪式才对。』
「……」
面对死守沉默的我,克雷欧又再次丢了个相同的问题过来。
『亚雷斯,你明白我的命令的意思吧?』
这个冷然的问题,将本来靠酒精差点传遍全身的热度又浇熄了。我已经了解他的意思。
他给我的命令是「辅助圣勇者藤堂直继,前往讨伐魔王克拉诺斯」。
我咬著嘴唇,挤出了极度压抑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一切还没结束是吧?」
冷淡的拍手声响起。我一口乾掉了玻璃杯中的酒。这要是不喝酒怎么还能撑得下去。
『亚雷斯,你说对了。你的理解力在教会里也算首屈一指的了。我真想拿你的脑袋去改装在教会那群老糊涂的脖子上。』
再开玩笑啊你!是你说的耶!是你说这一切还没结束的耶!
「克雷欧,你这家伙……你早就知道我可能会被队伍炒鱿鱼吧?」
『藤堂直继要求的是女性僧侣,就这样。所有的事物背后都有理由。藤堂会要求女性成员、魔导院和剑武院会派出菜鸟加入、还有──我们会派你加入队伍,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亚雷斯──』
太没效率了。这场谈话毫无效率可言。我不需要听这种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给我讲真话就好!
『你的工作现在才要开始。要是没被逐出队伍,就照之前那样进行也可以──但是我要改写命令。这是一门生意。你应该非常清楚,做生意追求的只有成果吧?』
在这一剎那,我知道自己错估了这个任务的难度。我的手用力握著杯子,杯上出现了几道裂痕。
『辅助藤堂直继,前往讨伐魔王克拉诺斯。面对因为无谓的私心而要求撤换成员的勇者,我们没有余力再投资替代的僧侣进去了。亚雷斯,这是你最拿手的生意。讨伐忤逆神祇之辈也是你最擅长的领域。』
「……啧……我这人手不够。」
克雷欧立刻给出了回答,恐怕他早料到我会这么回他了吧?
『……既然如此,亚雷斯,让我在「你」身上做个投资吧。愿神赐予你一位温驯的僧侣,愿神的庇护与你同在。』
「去死啦。」
通讯中断,四周的喧嚣又回来了。我理解到一件事。
这是场试炼,是我至今从未遇过的高山峻岭,我非得不惜一切去完成这笔生意不可。
眼前的空玻璃杯,映著我那连杀意都可窥见的可怕表情。
我必须在藤堂的队伍之外辅助他们,让那群家伙完成讨伐魔王的任务。
接著我便立刻展开了行动。我离开旅馆前往教会。
当务之急,我该做的是去追寻藤堂的足迹,了解藤堂的行事方针。
既然变成必须私下协助,那我做什么都得快藤堂一步。
所幸我已经料到他接下来的行动了。藤堂并不是非常了解这个世界的常识。先前,他虽然讨厌我,但还是会听从我的建议。我想最后的忠告应该也会听进去才是。
他得找个僧侣加入。为了这件事,他会先去哪里呢?
如果是佣兵,他们要找僧侣入队就会去仲介处,但是藤堂是圣勇者,他还有个最直截了当的方法。
在前往教会的途中,我找到了一家服饰店。为了隐藏身分,我买了一件有茶色帽子的大衣。此外,我还在路上找到一家摊贩,这家摊贩卖著能遮住整张脸的面具。这张面具的眼睛和嘴巴的孔都做成新月的形状,看起来彷佛在笑似的。纵使看起来非常可疑,在我已被藤堂流放的现在,万一被看到脸应该不会带来什么太好的影响吧。再三犹豫之下,我还是买了那张面具,收在怀里。有备无患总是比较好。
教会就位于面对村庄内部的大条道路,人来人往最为频繁的位置上。
涂成白色的墙配上设置于尖塔上的秩序神象徵,亦即一个仿造「天秤」打造而成的十字架纪念像。
所谓的教会就是僧侣的家,也是一般市民心中的生命线。在每个村庄或城镇里,最少都会存在著一座教会,再由总本山派遣高等僧侣进驻守护神之家。
他们的工作就是利用神圣术治疗伤患及病人、举行升级仪式、认证僧侣的位分、消除诅咒,以及宣扬教义。而和其他地方一些想提升信仰的僧侣交涉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僧侣的祈祷时间早就过了,教会里依然十分热闹。
我确认了一下,藤堂等人并不在附近。接著我便向正在教会前拿著扫把打扫的修女开口攀谈道:
「修女,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年轻的修女面向我,接著身子一颤。我们四目交接,她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或许我的眼神真的很凶吧……我叹了口气,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修女,我这眼神是天生的,我又不会对你动粗。」
「啊……不、不好意思!」
少女看见了我是同行的证据,慌慌张张地对我行了一个深深的礼。她在教会前面,这大庭广众之下向我道歉,也是件很伤脑筋的事。
「你还是抬起头来吧。我有件事想问你。」
「好……好的。请问是什么事呢?」
修女终于抬起头来了。这次她倒是目不转睛地盯著我,一副看著稀奇事物的表情。我无视她的举止继续说下去。
「我在找人,然后我听说他们要来教会。我在找的男人是这一带很少见的黑发黑眼──」
就在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修女的表情变了。她扭扭怩怩地玩弄著扫把柄,视线低垂。
「喔……喔喔……如果你在找的是那个人,他在一个小时左右前刚刚来过。好像去找神父大人聊了些什么。」
「一个小时前吗……啧,错过了……」
不对,或许该说我运气够好才错过了。毕竟我没打算跟他们正面接触。
「那家伙对你说了什么吗?」
「呃……啊……有的,他邀我加入他的队伍。」
修女双颊微微泛红地回答我。她那茶色的微卷浏海微微地晃了一晃。
藤堂长得帅,要是利用对方对他的好感,或许能骗到刚就职的僧侣上勾也说不定。
「你同意了吗?」
「没、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的信仰还……不够成熟……」
她的耳朵上戴著最低等的耳环。这位修女大概连升级仪式都还不懂得怎么举行吧。
但是,回复和辅助应该大致上都已经学完了才对。长相也绝对不算差,要是能让这个修女入队,整个队伍应该也会比较稳定吧。哎呀,虽然相对地会增加提升等级的负担啦。而且,说起来……基本上女僧侣只要失去处子之身……就会失去奇迹……
我本来很犹豫是否该给她这个忠告──
「这样啊。那神父大人在吗?」
「啊、在……他应该在教会里。」
──最后还是决定把一切交给命运。虽然对女孩不太好意思,但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多少需要一些牺牲。
假设就算她失去了奇迹,却能让藤堂心生反省的话,那也是件好事。
我走进教会。教会的管理人正静静地跪在礼拜堂之中。
那是一位身穿漆黑法衣的金发男子,年纪应该比我大个五、六岁吧?耳畔隐约可见一副属于祭司位分的耳环。在我迈步前行的时候,男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连转身回头看的动作都没有,就以穿透力强的清澈嗓音开口问我:
「您来教会有何贵事?」
「我来找人。」
「……我已经事先接到消息了。」
男人回过头来,从彩绘玻璃流泄而下的阳光,清楚地映出了他的容貌。
他的眼眸跟头发一样是金色,脸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搞不好原本是位佣兵也不一定。
他眯起眼睛,视线扫过我的脸庞之后,停在左耳的身分证明之上。最后他看了看我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是亚雷斯•克劳恩。」
「亚雷斯大人,很荣幸能在此见到你。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是海力欧斯•恩德尔。」
原来主教阁下……克雷欧已经先采取了对策是吗?看来他为了争口气,完全没有要帮忙介绍僧侣的意思。
海力欧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平稳的声色中藏著一股莫名可疑的感觉。
虽然这是我的偏见,但是在我的印象中,高等僧侣中有很多不像样的人,特别是从佣兵升上来的僧侣之中这种人更多。
「藤堂大人刚刚来过了。」
「他是来找僧侣的吗?」
「是的……我已经诚恳地回绝了。」
海力欧斯摇了摇头,动作里似乎带了几分说笑的意思。他的金色眼眸带著透明感,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印象。
这结果如我所料。帮忙介绍僧侣也是教会的工作之一,但这其中也是有标准存在的。来要求介绍僧侣的人,只要无法满足队伍组成、实力、个性等条件的状况下,教会便不会给予许可。
带著两个女孩的男孩,前来要求介绍女僧侣。就算他提出这种要求,也不可能会通过。不止藤堂,偶尔也会出现有这种误会的人,不过目前为止应该没有人闯关成功才对。
不过,这家伙知情到什么程度呢?他知道那位就是圣勇者吗?
「是喔。藤堂怎么说?」
「他情绪非常激动……不过,他说明天会为了接受僧侣考试再过来一趟。」
原来如此……既然已经知道没办法找僧侣加入队伍,乾脆由自己来接受考试是吗?理论上是可行的。
无论如何,能争取到时间真是太好了。
就算接到在队伍之外辅助他的命令,立刻能做的事也很有限。最低限度,我得想个办法来得知藤堂他们的动向才行。
我的脑海里浮现自己戴著那张刚买的可疑面具,再去与他们接触的样子,就已经让我很想死了。
「……怎么了吗?」
海力欧斯一脸诧异。他已经当上祭司之位,那么等级最少也超过50了吧。
如果能想办法逼这男人加入藤堂的队伍,那我就放心多了,但我想应该不可能吧。
「……你觉得藤堂能通过考试吗?」
「……嗯哼。」
海力欧斯用手抵住下巴,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嘛,应该很难吧。即使他能发动奇迹,他的神力也相当低。」
「英雄所见略同。」
藤堂的神圣术虽具备最基本所需的性能,但考试中对考生本身拥有的神力绝对量会有所要求。
以藤堂现在的神力来看,他肯定无法承受需要连续使用神圣术的状况。
我的回答让海力欧斯露出一个看似恭敬实则无礼的笑容。
「哎呀……这真是我的荣幸。」
「既然明天要接受考试,那就代表他今天应该不会离开村庄才对。」
「是啊……我先帮你争取了一点时间。」
「……感谢。」
僧侣考试本来是随时都可以考。很感谢他让我有了一天的时间。
听见我简短的道谢,海力欧斯笑容不改地说了下去。
「毕竟这是圣秽主教的命令……我这边还收到了一段话,必须转达给亚雷斯大人。」
「一段话?……什么话?」
「说是会派人给你。」
这句话让我想起今天早上和克雷欧通话时,他曾说过的那句话。原来那句是认真的啊。
「了解。你有听说会派去哪里吗?」
「据说是今天早上的旅馆。」
「长相呢?」
「主教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说什么去了就知道了……虽然对海力欧斯抱怨也没意义……克雷欧又给我干出这么随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