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山丘的那一边(1 / 2)



1



叩、叩叩、叩……那样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入我的耳朵里——这是我的感觉。



叩叩、叩、叩叩叩叩……的声音,渐渐渐渐地靠近了——这也是我的感觉。



于是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来听。和我并肩一起走的女人也在同一个时间停下脚步。



「听到了吧?」她看着我说:「愈来愈靠近了呢!」



越过山丘之后,下山的坡道相当平缓。



路的一侧是护栏,护栏之外是以混凝土固定起来的陡坡——可以说是悬崖了——陡坡的下面是电车通行的轨道。轨道与陡坡上的路面并行延伸,并且在远远的前方缓缓地向右转后消失了,转弯之后是通往徒原之里的隧道。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声音有点混浊,因此无法直接与电车行走的声音联想在一起。一定是还在隧道里,所以声音听起来比较闷,我这么想像着。



从这个地点所看到的电车轨道沿线风景,除了几间老旧民宅外,看不到比较像建筑物的建筑了。此外就是不知到底有没有在耕作、也不知道到底种植了什么的田地,及一丛丛长得老高的芒草,和叶子已经慢慢变成红色的杂木林。虽然说这里不是市区,但是我实在无法想像自己居住的「城市」里,竟然有这么「乡下」的风景。



当我的视线从远景回到近景时,看到沿着轨道的旁边竟然有不少人影。



全部大约有十人……不,应该有二十个人以上吧?那些人男女老少都有——话虽如此,但是那些男女老少里有一半以上是「老人」,而且几乎是男性,没几个女性。



其中有看起来像是学生的年轻人,也有穿着西装、看起来像上班族的男性,有的人穿着相当随意,也有几个看似小学生的孩子,更有个满头白发、头戴贝雷帽、脸上挂着太阳眼镜、手拄着拐杖,外型特别抢眼的老人。



在那些人之中,有许多人的手上拿着照相机——这副光景令人不得不去注意。从小型的照相机到装着大望远镜头的单眼相机,可说是各种机种都有。当然,也有人手里拿的是摄影机,也有人脖子上挂着望远镜。隔在单线轨道与道路中间的,是张着铁丝网的矮栅栏,此时有人靠在铁丝网上,有人正想越过栅栏,也有人在离铁丝网有点距离的地方,架起了三角架。



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



这几个月来,我已经看过数次人群聚集在这条电车轨道旁边了,不过,以前聚集的人群,每次大约都是五、六个人,所以我总是不以为意地走过,不会特意驻足观看是什么事情。他们是为了拍摄电车的照片,而特意聚集于此的吗?还是只是来看热闹的呢?这个世界上的好事者可真多呀!——每次我都这么想。



可是,今天是怎么了?可以看到什么特别的车厢吗?来了这么多人,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情形吧!



从远处传来的声音一直没有间断。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那声音在晴朗的秋空下,微微地震动着夕阳下的空气。



现在是十月中旬,应该还不是很冷,但是突然从正面吹过来的风,却让我感觉到一股寒意,我把手伸进防寒夹克的口袋里,缩了缩脖子。



「靠近去看吧!」女人说着,便小跑步地跑到斜坡上。



我眼睛不经意的看到缠绕在她左手手腕上的厚厚绷带,心里又起了些许波澜。



「都走到这里了……快过来看看啊!」她说。



2



半年前——四月的下旬,我因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感到不安,所以到深泥丘医院做了检查。很幸运的,检查结果并没有发现什么严重的问题,所以检查结束后,我就出院了。



我的主治医师石仓医生告诉我,从检查出来的各项数据看来,你的身体绝不能用「非常健康」来形容,因为你的身体状况和你的工作形态脱不了关系,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不顾好自己身体,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生活习惯,否则恐怕今后会有愈来愈多非吃不可的药。



造成让我去那个医院做检查的突然而来的晕眩,好像起源于自律神经失调,但服用了医生开的药后,症状便完全消失了,所以觉得还是应该听医生的话比较好。



要有规律而充足的睡眠,要有均衡而营养的饮食,要经常做适度的运动。



这些事情都是常识,不用医生叮咛也应该要遵守。当然了,医生最后还是再三交代:



「少抽烟,最好是不要抽烟。」



对于医生的禁烟要求,我很难做到,所以便装作没有听到。总之,就先从改变日夜颠倒的作息开始吧!晚上好好的睡,白天二疋要在中午以前起床:一天吃两餐,食物以蔬菜与鱼类为主;运动的话,因为觉得去运动中心很麻烦,所以决定增加散步的次数,也慢慢增加散步的距离。



以前散步的时候,我总是从自己家里出来后,便沿着山边往南走,通常只走到深泥丘医院附近。但被医生要求做适度的运动后,就决定要多走一些路,往上爬到深泥丘医院命名由来的深泥丘步道。



略微高起的小山丘上,是地势比较平坦的自然公园,通往小山丘那边的步道是特别铺设的,和普通的道路不一样,那条步道的中途另有一条分歧的小路,是通往人文字山的登山道路。



在试了好几次要爬到那一带后,我的兴致愈来愈高,终于正式把散步的距离延伸到那里。就这样,当我爬过小丘,顺着步道的坡道往下走之后,就会到达现在站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电车轨道了。



老实说,我真的觉得很讶异。这个地方竟然有电车的路线?我惊讶的原因,是因为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深泥丘的郊外电车路线。



不过,这已经是四个月前——大约是过了六月中旬的事情。



「那是Q电车铁道的如吕塚线吧!」回到家后,我把这个发现说给妻子听,但是她却一点讶异的表情也没有,只是淡淡的如此回答我。「那是经过徒原之里,前往如吕塚的电车路线。」



「如吕塚?」



「如吕塚遗迹的如吕塚呀!你不知道吗?不会吧?」



「唔……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没错,被妻子这么一说,我果然觉得不管是「徒原之里」还是「如吕塚」,都是我不可能不知道的地名。



「我们以前不是一起去过吗?我们曾经一起去看如吕塚的遗迹,不是吗?」



「啊……唔。」



听了妻子的说法,我马上有几年前确实去过那里的记忆,但是——



「那时是坐巴士去的吧?」



「好像是吧!好像不是搭电车去的。」



「不是搭电车去的——我是这么记得的。」



「算了,坐什么车去的不重要,但是……那条路线呀!因为泡沫经济之后,徒原的新城市开发计划受到中挫,利用这条路线的观光客也不见成长,所以现在正面临存废的危机。



「噢。」



「因为是严重亏损的路线,所以电车公司的总公司已经在讨论废线的问题了。可是,因为沿线居民强烈反对废线,所以电车公司不敢贸然……你真的不知道如吕塚线的事吗?」



「啊,嗯。」



「你住在这里的时间比我久,竟然……真不敢相信。」



「嗯,我真的不知道。」



我住在这个城市相当久了,但是搬到现在住的这间房子,才一年的事。



我原本就出生于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区,读中学以前一直住在市中心,后来才跟着父母亲搬到别的城市,可是读大学的时候,我又独自回到这个城市,并且在这个城市读研究所的时候,认识了妻子,和她结婚……说起来我的户籍一直都在这个城市,虽然有一段时间搬离这里,也没有把户籍迁出去过。妻子生长的地方是别的县市,不过,大学时代搬来这里以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所以她说我住在这里的时间比她久,一点也没有错。



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很奇怪。



如内人所说,在这个城市已经住很久的我,竟然不知道有什么电车的路线通过这个城市,难怪她要说「真不敢相信」了。以常识的观点来思考的话,我确实不应该不知道——不是吗?



不是不知道,而是忘记吧!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一般的事情可以忘记,这种与地域关系密切的交通工具存在与否,是会轻易忘记的事情吗?——不会吧!



「年轻型失智症」这个病名掠过我的脑袋,我的心情突然忧郁了起来。



或许再去医院做做脑部的检查比较好吧!这个想法很自然地浮上来。



3



第一次看到有人拿着照相机聚集在如吕塚线电车的沿线轨道上,是七月上旬的某一天黄昏时刻,那天是星期六。



啊哈!那时我马上就想到——



今天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列车要经过,所以聚集了那么多人。是新型车厢加入营运吗?还是老式的车厢要做告别的最后行驶呢?或许是要纪念这条电车路线开通数十周年,要做列车厢的展示?



总之,应该是这一类的活动吧!会为了观看这种活动,还特地来拍摄照片的人,一定都是铁道迷。



回到家里后,我告诉妻子这件事。



「因为行驶如吕塚线的车厢是比较特别的,而深泥丘对面的那个地方,好像正好是拍摄照片的好地点。」听了我的话后,妻子只是淡淡的回应。



「对内行人来说,如吕塚线的车厢好像很有名。」



「你说的内行人,是指铁道迷吗?」



「对,就是铁道迷。」



「那你怎么知道呢?」



结果妻子却「咦」了一声,抬头对我说:「你不知道,我弟弟就是个铁道迷。不过,他不是摄影派的,他是搭乘派的。」



「搭乘」当然就是「搭乘电车」的意思,相对于「摄影派」,用搭乘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铁道热爱的人,就叫作「搭乘派」的吧!



曾经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不少的铁道迷,没想到小舅子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以前也是一个喜欢火车与铁道的男孩子。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搭乘火车,总喜欢跑到最前面的车厢,偷看驾驶厢内的情形,还百般央求父母带我去蒸汽火车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参观。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车厢在行驶,吸引了那么多的爱好者去观看。



我忽然想到自己喜欢铁道的时间很短暂,那是小孩子时候的事情,现在的我可以说对铁道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所以尽管在相同的地方,看到那么多次那个情景,却都只是路过而已,从来没有停下脚步去参与。



4



前天——星期四的下午,我去深泥丘医院做定期检查。



做了简单的问诊,然后进行了抽血和验尿后,我又和石仓医生谈了一会儿话。我说我很担心自己是否得了年轻型失智症,医生一边以指尖轻轻抚摸左眼上的茶绿色眼罩,一边回答我:



「如果你这么担心的话,那就照一下MR吧!」



春天住院检查的那个时候,已经做过脑部的M R检查了,那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那么容易忘记事情吗?不过,人一旦年过四十,多多少少都会那样的……」



「不是那样的,医生。」



于是,我说出和如吕塚线有关的记忆之事。



医生一边听,一边「唔唔唔」地点头,然后说:「因为疏忽而没有注意到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毕竟那是一条不赚钱的路线。」



医生说得轻松。



「不过,那条路线在铁道迷的心中,是非常有名的路线。」



「是呀!」



「哦?你也知道这一点吗?」



「我聼妻子说的。而且,我也好几次看到有人拿着照相机,聚集在铁道沿线的附近。」



「啊!你是说山丘对面的那个地方吗?有些人真的很热心。」



然后,石仓医生转头看着站在看诊室一角等候医生传唤的女护士——最近都要这样称呼的吧?



医生说:「对了,是后天的黄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