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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野原町绮谭(2 / 2)




槙乃抱着杂志快速穿越我身旁,前往卖场。头发在她的肩膀轻盈跃动,飘来甜甜的香气,我只能缓慢套上墨绿色围裙,感觉肩部的绑带绑得比平常更紧。



了解一个人,竟会引发这么大的痛苦。谁教我爱上她了。



——我喜欢槙乃。



我总算认清这份暧昧懵懂的心情,同时深陷在死胡同里。



晚间七点,野原车站的站长来到书店,知会我们蝶林本线因台风暂停行驶。每逢星期五夜晚,野原车站就会因临时列车而提早发出末班车,加上今天早上风雨不断增强,许多人本来就打定主意提早回家,野原高中今天也禁止社团活动,在我上班前便全校同时放学,所以单看蝶林本线,乘客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请你们今天提早打烊吧,反正也不会有客人进来。」



站长人很好,下班前不忘提醒我们才离开。等店员以外的人都回去后,槙乃转向我,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情绪波动。



「我和栖川都住在野原站附近,仓井,你家在灶门站吧?」



「对,没有电车无法回家,今天能让我借住『金曜堂』吗?」



店里的茶点区有沙发可休息,地下书库还备有简易床组,应该比在风雨中叫出租车回家安全舒适。



「好,你今晚就住这里——」



槙乃头点到一半,杏眼倏然睁大,视线投向茶点区的自动门,丰润的粉唇呢喃:「河童……」河童?我和栖川不约而同望向自动门。



不出所料,河童来了——我很想这么说,但并非如此。



湿答答的淡绿色雨衣发出光泽,紧紧贴着来者的身躯,狂风骤雨吹乱稀薄的头发,露出光秃的头顶,背上驮着恰似龟壳的重型背包,乍看像极河童。



「薮北……先生?」



我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河童大叔点头反问:「打烊了吗?」他扁塌的头发已超越扁塌,完全贴在头顶,好几道雨水沿着发尖滴落,流到脸上。



「没问题,请进。茶点区或书区都可随意坐。」



槙乃翻起掌心准备带位,薮北却摇摇头。



「不,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请教各位店员。」



「什么事?」



在吧台内收拾碗盘的栖川冷声询问,蓝色眼眸透出锐光。美形的人摆出正经的表情果真魄力不凡,令人害怕。



「和久靖幸从昨天就没返回自家公寓,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有重要的急事找他。」



薮北不畏栖川的目光,急切地问。槙乃收回手,直瞅着薮北。



「薮北先生,你到底是谁?」



咦,难不成槙乃你以为薮北的真面目是河童?如此怀疑的我,可能真的是极度乐天派吧。



「我上网查过你给的名片,虽然找到同名的公司,却不是你描述的营业内容,致电洽询,他们说没有叫薮北胜的员工。」



「南店长也会上网搜索啊。」我不小心插话。



「咦?」槙乃纳闷道:「一般都会啊。」



槙乃气质出众,我以为她不与世俗同流,得知她和我一样会上网,顿时松一口气。



薮北拉开紧贴身体的淡绿色雨衣胸前的扣子,手伸进去摸索半天,捞出一张名片。



「抱歉,这才是我真正的名片。」



「《Hot日报》记者,薮北胜。」



槙乃接过名片读出来,语气中带着质疑,八成是想起前几天那个失礼的女记者。思及此,我心情一沉。



「你猜的没错,我和先前的女记者在追同一条独家,因此调查过大谷正矩与和久兴业的关系。谣传大谷议员与和久伊藏私交甚笃,为了厘清这点,我和那个女记者盯上和久家的孙子靖幸。我频繁登门拜访,借机对书店、靖幸和你们这些同事进行各项调查。」



见槙乃与栖川快速交换眼色,薮北不禁摸摸露出的光亮头顶。



「哎,缘分真是奇妙,大谷议员和你们——」



「停,」槙乃旋即开口打断薮北:「不谈那件事,请先继续说明。」



薮北注视着槙乃,表示理解。



「我以客人的身分结识你们这些店员,经过交谈后,充分明白不可尽信网络传闻。拜此所赐,我还想起好久以前在这座小镇遇到河童。」



薮北放松僵硬的面颊,卸下重型背包,取出单行本。



「各位应该晓得吧?《家守绮谭》的内文首页写着——左起乃学士绵贯征四郎之著述。当然,书籍作者是梨木香步,但她藉主人翁绵贯担任说书人,不带成见及偏见,将己身的见闻记录成文。」薮北珍爱地摸过封面,喃喃低语:「我知道,小说和新闻报导的性质完全不同,但我当初就是想和绵贯一样,成为一个如实写下纪录并传递出去的人,才矢志当记者。这本书让我忆起从前。来到这座小镇后,我想起河童、遇见你们、读完《家守绮谭》,拾回遗忘多年的初衷,这大概是冥冥中安排好吧。」说到这里,薮北搔搔鼻翼。「还有,我本来不是政治线记者。长年以来,我都负责撰写生活文化专栏,就是分享读者明信片,介绍一些大众可能会感兴趣的新产品、书籍、电影、展览或人物等等,这次上头突然派我到政治线,要我去挖出独家报导。」



「你这样写得出来吗?」



「当然写不出来,取材方式和运行方法差太多,更别提我完全没门路。」



他几乎是同时回答、盖过我的声音。接着,他并抖了抖雨衣上的水滴。



「本人和周遭的人都知道办不到。」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给出这种命令?」



「唉,讲明白点,就是裁员前的人事调度。上头希望员工及早认清自己对公司没用处,如果可以,尽早请辞。喏,现在不能随便炒正式员工的鱿鱼嘛。」



薮北弓起背,发出叹气般的「嘿、嘿、嘿」三连笑。看来,他之前说有家室,即将面临裁员,这些都是真的。



「我也是自暴自弃啊,抱着消极的心情,想说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独家。啊,对了,我想挖的独家,是能拯救和久靖幸与和久兴业的报导。我想确认他们家与大谷议员之间的关系,倘若无关,我要将真相公诸于世;倘若有关,我会好好写出真正的原因及关系。我相信当中潜藏着值得探究的真相。」



「你哪来的自信?」



面对栖川尖锐的问题,薮北拍一下光秃秃的头顶。



「是第六感。」



如果这是玩笑未免太冷,如果是认真的也很可怕,但薮北露出憨傻的表情回避我们的视线。



接着,始终沉默聆听的槙乃静静询问:



「你愿意像《家守绮谭》里的绵贯一样,以澄澈的双眼写出报导吗?」



薮北急忙敛起神色,轻轻颔首。隔了一段空白,槙乃说:「那么,我们走吧。」接着,她走向结帐柜台。



「咦,去哪里?」



「为了见伊藏先生,你正在寻找阿靖吧?时机正好,他们目前在一起。」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我和薮北齐声发问,槙乃似笑非笑地回答:「是啊。」



「不如说,就在这里。」



咚一声,她的脚踏向地面。不会吧?我望向自己的脚边。



「他们在『金曜堂』的地下书库吗……?」



「什么?地下书库不是单纯的噱头吗?要怎么从天桥走到地下?」



听见我和槙乃的对话,薮北似乎更加一头雾水。槙乃没多解释,继续迈步。她穿过结帐柜台,握住仓储室的门把时,栖川有些着急地问:



「南,你相信这个记者?」



「嗯。」



「为什么相信?」



「女记者来捣乱那天,薮北先生站在我们这边。」



「说不定他是想借此松懈我们的戒心,趁机利用我们。跟那家伙一样,是为了自身的野心。」



背对我们的槙乃肩膀一颤,但她平静地回头应道:



「薮北先生和那个人不一样。」



「你怎能一口咬定?」



「『是第六感。』」



槙乃模仿薮北说话,甜甜一笑。



拉开仓储室地面小门的瞬间,所有光芒都消失了。



由于这里收讯不良,我好不容易用智能型手机查到关东一带停电的消息。



「不过,地下本来就一片漆黑。」槙乃不慌不忙,点亮手电筒往下爬。薮北、我,以及锁上店面、关闭电源总开关、拔下插头的栖川,则慢一步跟上。



刚刚在店里几乎听不到的风雨声,此刻在地下信道凶猛地回响,令人不得不强烈意识到台风登陆。



四下昏暗,只有手电筒照亮的地方能看见东西,我们走过一段又一段的短阶梯。



「一下往右,一下往左,似乎愈往下走,愈失去方向感。」薮北做着实况报导,小声加上一句:「距离感也逐渐丧失。」我还来不及思考,转角处突然传来惊慌的叫声。



「哇,刚刚有人拉我的手!」



「没人碰你喔。仓井,对吧?」



「是啊,没有。」



「少骗人,刚刚一定有人碰我!拜托不要吓我。」



「你都见过河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虽然不怕河童,但没说不怕鬼啊!」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真是一段悠哉又无意义的争辩。我耸耸肩,仰赖手电筒的圆形光束,小心翼翼地确认楼梯之间的段差前进。



「好,这是最后一道阶梯,只要心想很快结束就会结束,一直想着不会结束就会永无止境。」



槙乃这番话又吓得薮北开始发抖,缓慢走下细长的阶梯。众人凌乱不齐的脚步声,奏出不规则的旋律。槙乃确认殿后的栖川也下来后,按下电灯开关——毫无反应。



「糟糕,还在停电。」



本来应该会有数十支日光灯闪烁亮起,得以一举望见「金曜堂」壮观的地下书库,可惜今晚只能仰赖手电筒的光束,各别窥见一小部分。即使如此,薮北已够惊讶了。



「咦,这该不会是……」薮北倒抽一口气,左右摇晃手电筒。「这不是电车的月台吗?」



「没错,『金曜堂』将二战时未能实现的梦幻地下铁的野原车站月台,进行最低限度的改良,重新化身为书籍仓库。」



听见槙乃的说明,薮北举起手电筒,照亮盘亘在低矮天花板的裸露通风管、月台上成排的铝制书柜,及狭长的月台和没有去向的铁轨。



「太惊人了,简直是奇景!资金从哪里来?和久兴业吗?」



惊讶归惊讶,薮北依旧敏锐。槙乃稍微犹豫,颔首回答:「是的。」薮北听了点头如捣蒜,陷入沉思。他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紧皱眉头问:「伊藏先生和靖幸先生呢?」我跟着望向槙乃。整整两天没在店里看见阿靖,难不成他躲在狭长的月台某处吗?



「嗯,关于这一点……」槙乃中断话语,径直走向月台上颜色磨淡的白线外侧。明知电车永远不会进站,她的眼神中却藏着期待。



虽然传音度不如信道,不过地下月台也听得见雨声。正当我举起手电筒,照亮雨声传来的方向,突然响起「咚沙」的物体掉落声。



「南店长,你没事吧?」



我吓坏了,一路冲向月台的另一端,回过神才发现跑过头,月台已到尽头。我来不及煞车,只能顺势跳下铁轨,在半空中失去平衡、跌了一下后,终于用适应黑暗的双眼看见平安着地的槙乃。



我「咚」地横倒在铁轨上,腰撞到枕木下方铺的水泥,瞬间痛到不能呼吸。



「仓井,你才要小心。没事吧?是不是绊到东西?」



槙乃用力拉我起身。我猛烈咳嗽,不停低头道歉。当场原地跳了跳、摸摸身体检查,幸好不疼,腰应该等一下就能恢复正常。不过,我心好痛啊,真的好痛。



「看起来没受伤。」



槙乃拿手电筒照向我,确认状况后松一口气,身后隐约可见不知何时从月台来到铁轨上的薮北与栖川。



薮北和我对上眼,露出傻笑举起手。



「噢,没事就好。我们拿你当反面教材,安全下来喽。」



「算你聪明……」



我深受打击地应道。栖川忽然看向地面,肩膀细细抖动,似乎在笑我。



恢复冷静后,我重新回望铁轨的尽头,发现两侧都是隧道,但我听说路挖到一半就中断了。



槙乃确认我能正常走路后,踩上微微向左弯曲的铁轨。



「那里不是没路吗?」



我的话声带着回音。槙乃不打算停步,于是我乖乖闭嘴跟上。



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中不停走着,逐渐失去方向感,连时间感也变得怪怪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奔窜,最后仿佛连自身的存在都变得模糊起来。



这时,槙乃忽然出声:



「你们发现了吗?天花板渐渐变高。」



「没发现。」



我和薮北异口同声回答。光要照亮脚边就忙不过来,实在没余力留意天花板。



槙乃一沉默,周围似乎变得更加昏暗,我急忙追问:



「地铁隧道为什么需要做这种设计?」



「啊,不,这条隧道是地下月台翻修成书库时加盖,不算地铁设施,而是『金曜堂』专用的隧道……」



槙乃说到一半打住,手电筒照亮自己的拳头,然后向前伸。前方传来「啪嚓」的钝响。



「我直说吧,是专为出资的老板打通的隧道。」



「呃,该不会……」



薮北在我身旁歪着头,双手伸向前,朝黑暗跨出一步,大叫:「我就知道!」



「眼前不是开阔的空间。虽然很像黑暗无尽延伸的隧道,其实是墙壁,是刻意做成全黑的墙壁。」



我马上将灯光打向槙乃,只见她蹲下触摸铁轨,按下藏在那里的某个按钮,随即响起「叮铃」的电铃声。



——谁找我?



从铁轨传来阿靖带着杂讯的话声。这似乎是对讲机。



「是我,南。还有仓井、栖川和薮北先生。」



「阿靖哥。」我豁出去,在槙乃背后大喊:「我是仓井,呃,前几天真的……真的很抱歉!我、我该怎么——」



槙乃起身,拍抚马儿般地按住我的肩膀说:「好,停——」然后,她再度蹲在铁轨上,向着对讲机说:



「别管仓井了,薮北先生想见你和伊藏先生。他要当面和你们谈谈,写出真相,所以我带他过来。」不等阿靖开口,槙乃先补充说明:「我相信他一定能帮助我们。」



——果然是媒体派来的。



我似乎听见阿靖用力咂舌,紧接着传来地鸣。眼前营造出暗道错觉的黑墙朝左边滑动,刺眼的强光射入,我忍不住后退。眼皮自动闭上,即使我想看也看不见。



「这里是……?」薮北问道,某人回答:



「和久家的别墅。」



话声非常沙哑,吸气就会传来混浊的喉音。说话的人不是阿靖。



想必薮北和我一样,眼睛还没适应强光,勉强挤出声音问:



「您该不会是和久伊藏先生?」



「是啊。」



他就是阿靖的爷爷。我硬是睁开眼皮,望向声源处。



「最近这一带有点吵,我就躲到地下了。上头似乎停电,不过这里是自家发电,不受影响。」



眼睛总算适应光线,我清楚看见伊藏。率先闯入视野的,是瞪大的双眼与茂密的胡子。一头长长的白发全往后扎,连胡子也是雪白。大概是穿暗绿色作务衣注50缘故,看来像陶艺家或日本画家。身高与阿靖相同,块头绝不算大,但背脊挺得笔直,魄力和存在感不容小觑。



除了为伊藏本身散发的气势震慑,他背后那片辽阔、不真实的光景,更吓得我说不出话。



铁路上盖着一幢瓦片屋顶的双层住宅。



正因房子本身很普通,盖在这里更显诡谲。谁能想到不曾开通的梦幻地下铁路,竟会通到日式住宅?



我和薮北排排站,肯定露出一样的表情。伊藏盘起手臂,得意地挺起胸膛。



「我在出资改建『金曜堂』的书库时顺便盖的,算是我个人的地下避难所吧。」



「原来是避难所……」



你有意见?伊藏双眼一瞪,我赶紧摇摇头。



「哼,算了,我也不欣赏避难所这个称呼,原先的用意是在地下盖别墅。」



「真了不起,光是知道野原町曾有地下铁路就够惊讶了,想不到……铁轨上还盖起别墅。」



薮北的语气难掩兴奋,抬头望着瓦片屋顶。伊藏露出锐利的目光,恐吓道:「这个不准写。」



「我第一次让大和北旅客铁路的高层和『金曜堂』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还是个记者,完全超出我的本意。你出去后立刻忘记,明白吗?」



薮北傻笑带过,指着玄关的格子门问:「方便进去坐坐吗?」



外观是普通日式民宅,屋内也相当普通,诡异的只有地点。



我们进屋后,在高起的地板边缘脱鞋,稳稳踩着发出叽嘎声的木头地板,穿过短短的走廊。薮北回头,向槙乃咬耳朵:



「欸,这个家啊,和我想像的绵贯征四郎看管的双层楼房一模一样。」



「我刚刚也想到这一点。」槙乃双手一拍,眼神发亮,我忍不住搭腔:「啊,我有同感。」



「看管?看管什么?」



伊藏带头走着,边拉开纸门边回头。门后是约莫四坪的和室,附有壁龛,当中挂着字画。在绵贯征四郎的双层屋里,字画与幽玄界相通,总带领绵贯重要的亡友高堂回到现世,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我们同时惊叹地「哦哦」大叫。



「用不着大叫吧?一群蠢蛋。日式民宅里有和室,和室里有壁龛,壁龛里有字画,哪里奇怪?啊?」



在伊藏身旁格外安分的阿靖似乎终于看不下去,像平常一样凶狠吐槽。他没对上我的眼眸。伊藏看似要伸手拍抚阿靖的肩膀,实则用力敲打让他闭嘴,直视槙乃问道:



「你们又在聊书?」



他的语气像极傻眼望着祖孙的老爷爷,忽然多了分亲切。



「是的,一本叫《家守绮谭》的小说。故事里,树木会爱上人,花会生出龙子,水獭的子孙会卖药,主人翁随着四季的更迭与不可思议之物交流,当中包括河童——」



伊藏伸手制止仿佛一说就停不下来的槙乃,在和室内侧落座,以眼神示意我们在对面坐下。阿靖为我们从壁橱拿来坐垫。塞着柔软棉花的紫绢坐垫触感冰凉,相当舒服。



「你是说河童吗?」



确认全员坐定后,伊藏一开口竟提起河童。准备切入非法疑云的薮北一阵错愕,我、栖川和阿靖也有种大费周章上门却被转移话题的错觉,不禁沉默下来。



只有槙乃喜孜孜地倾身向前。



「是的,书里有河童!想读了,对不对?下次有机会来买吧,『金曜堂』现在库存丰富。」槙乃咯咯发笑,想起什么似地拍手:「啊,提到河童,这位记者小时候在奈奈实川看过长得很像阿靖的河童。薮北先生,对吧?」



「呃,对啊,没错。不过我今天来,是想——」



薮北努力想切入问题,却遭伊藏沙哑又宏亮的音量盖过。



「真的吗?你真的在奈奈实川看过河童?」



「啊,对,没错,我到现在仍深信不疑。」



薮北放弃提问,垂头丧气地回答。不料,伊藏突然起身,快步走到薮北面前,跪坐下来,紧握他的手。



「我也是。」



「咦?」



纳闷的不止薮北,我、栖川、阿靖也同声质疑。只见伊藏望着天花板,发出干涩的大笑。



「我看过河童。那只河童长得和靖幸一模一样,所以数十年后,我见到孙子的脸,当场吓得跳起来。」



「大叫『河童!』是吗?我也一样!在『金曜堂』第一次看见令孙时,兴奋到甚至忘记原本的目的。」



薮北忍不住回握伊藏满布青筋的手,阿靖虽然大喊:「喂,注意点!」但两人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



「多亏令孙,我才想起曾遇见河童。」



「没错,我也差不多。那种体验很容易遗忘。」



阿靖耐着性子端坐在伊藏斜后方的坐垫上,却忍不住瞪着槙乃咕哝道:



「南,你为什么知道爷爷看过河童?哪时听说的?连我都不知道。」



「在我最难熬的时期,伊藏先生告诉我:『野原这块土地无奇不有,我连河童都见过。只要是有风骨的灵魂,一定会在这片土地再会。』」



槙乃浮现微笑,淡淡回答。阿靖似乎明白了什么,噤口不语,怒气和不甘顿时消退,没继续追究。我很在意,非常想问:最难熬的时期是指什么?但我怕这个问题会令槙乃更难过,所以不敢开口。



「『有风骨的灵魂』这一句,」薮北插话:「在《家守绮谭》的〈龙须草〉里也曾提及。记得是邻家太太说的——不管是死是活,有风骨的灵魂都不受影响。」



「是吗?」伊藏吃了一惊,手伸向阿靖。以男性来说,他的手偏小,但因手指用力伸到最长而显得硕大。



「靖幸,你有没有那本书?我想看。」



「有是有,我在高中的读书会看过,可是……」



「没人问你心得,我只是想读罢了。下次拿来家里吧,或是去『金曜堂』买。」



「好啦。」



总是气焰凌人的阿靖顺从地答应爷爷。



交代孙子带书后,伊藏终于回到座位坐好,挺直背脊。



「我说……」



「啊?」



「既然我们都看过河童,想必是难得的缘分,我就说说和久兴业与大谷正矩的关系吧。我会和盘托出,你听仔细,之后不管煎煮炒炸,随你自由发挥。」



「啊?」薮再次惊愕,急忙从龟壳般的重型背包里拿出录音笔、平板电脑、笔记本与笔记型电脑等一大堆东西。我盯着排列在榻榻米上的记者七大道具,不禁明白薮北为何熟知网络传闻,毕竟他才是专家。



「详情我不清楚,但从很久以前就谣传我们家跟大谷有所往来。只是,没一次是真的。谣言总是空穴来风、以讹传讹,所以我也予以放任。是我无聊的坚持所害的。微不足道的面子禁不起时代考验,传闻愈演愈烈,不知不觉间,竟残害公司与家族。」



伊藏虽然对着薮北讲述,但我知道,这番话其实是对着后方的阿靖说的。阿靖应该也明白,于是身体紧缩,微微向前探。



薮北瞥一眼阿靖,按下录音笔的开关。



「好的,首先想请教,大谷官房长与和久兴业现在的关系是……?」



「无关。」



伊藏的答案十分简洁,薮北也缩短问题:



「从前呢?」



「曾有往来。」



阿靖大声吐气,我心头一惊,不敢看阿靖的表情。



「是哪方面的往来?我听到的风声是,和久兴业曾威胁刚当上众议院议员的大谷议员,逼他委托和久兴业的相关业者,在野原町开辟国道……」



「岂能盖国道!我直到最后都反对掩埋奈奈实川。」



我怎么可能让他毁掉河童住的河?伊藏脸上写着愤慨,看起来不像说谎。



「那么,伊藏先生,您与大谷官房长……不,当时刚当上议员一年的大谷,进行过何种交易?」



薮北切入内核,伊藏的嘴抿成一条线。片刻后,他发出痛苦粗哑的叹息,食指指向地板。



「地下铁。」



伊藏沙哑的嗓音道出答案,所有人顿时说不出话。大家脸上恐怕都写着疑惑:地下铁?这和地下铁有什么关系?



「战前,要大和北旅客铁路局……当时称为『大铁』的公司在这里盖地下铁的是我父亲。父亲是山林开发方面的师傅,真心爱着野原村。考量到村子的未来,他认为一定要缩短与东京的距离。」



「所以才提议盖地下铁吗?」



「正是。铁路局当然不会听从山林师傅的建议,于是父亲创立和久兴业这家公司,拥有实绩后,参与推动地下铁的计划。我很骄傲拥有这样的父亲。」伊藏清嗓子,哑声继续道:「只差一步。要不是发生战争,父亲的计划早就完成。全怪战争啊……」



伊藏把玩着坐垫的流苏叹气。槙乃用唇语向阿靖问:「你知道吗?」阿靖无力地摇摇头。



「战后,父亲再也没有钱财、气力与体力重新实行付诸流水的计划。」



第一代过世后,伊藏年纪轻轻继承父业,拚命使公司重回轨道,扩大版图。



「当时是高度经济成长期,肯努力工作就能赚钱,多棒的年代啊。日本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铺设新干线,东京迅速成为大都市。」



伊藏看着不敌时代洪流的野原村,心里燃起一盏明灯。



「我想继承父亲的遗志。不,也许我是受到死后灵魂留在野原的父亲操弄。毕竟,父亲是有风骨的灵魂。」



伊藏说的一点也没错,现在谈论的虽然是阿靖的曾祖父,感觉却活灵活现,完全不像百年前出生、六十年前已死之人。总觉得这里是连接之地,阿靖的曾祖父仍活在这里。我深深体会到何谓「有风骨的灵魂」。



「然而,人会老,欲望会涌现,直觉会衰钝,我渐渐失去正直的双眼。造就的结果是,和久兴业在野原町的名声的确变得更加响亮,中间却拐了太多的路,别说受到居民欢迎,还成为人人闻风丧胆的公司,甚至需要盖避风头用的别墅。」



据传,和久兴业在推行地下铁计划时,曾拜托当地商家、企业或个别住户出力。强硬逼迫当地老家族与有权势者帮忙的态度,也可称为威胁——伊藏不否认这一点,阿靖悄然垂下头。想必镇上居民对和久兴业抱持的负面感受,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吧。



经过漫长的静默,薮北清清喉咙,重振旗鼓。



「呃,所以,和久兴业对大谷正矩提出的交易是……?」



「兴建地下铁的计划。当时希望打通从东京到野原的地下铁。」



伊藏送上当地的捐款低头拜托,大谷议员亦保证会实行计划。



「可是,事情生变?」



「是的。」伊藏点头,痛苦地吁气,喉咙发出哮喘声。「打一开始,那家伙的目标就是国道。他循着我提交的捐款名单找到各单位,签订资金优先运用于开发国道而非地下铁的契约,待我发现已无力回天。他堂堂正正在不触法的情况下,取走资金和人力,完成如意算盘。亏我还说出『野原町由我来监督』的大话,却彻彻底底被年轻政治家摆一道。」



伊藏无法对和久兴业的员工坦承「被骗了」,只因「放不下面子」。他露出苦笑。



由于当初用强硬的手段筹措捐款,即使受到大谷议员暗算,伊藏也无法对外声张,只能眼睁睁看着地下铁的重启计划付诸东流。听闻大谷议员的国道案后,为了维护颜面,伊藏声称是主动退让。



「和久兴业与大谷正矩的关系仅止于此。是我擅自接近,擅自被骗。话虽如此,钱并不是我出的。国道完工以来,我知道野原町的居民因而受惠,不好多说什么。我和大谷从来不是合作伙伴,关系不如大家所想,这才是真相。不过,或许跟说破嘴也没人相信我看过河童一样吧。我不知道你们报社是想拥护还是抨击大谷,我也没兴趣知道,但请答应我,要写就如实地写,好吗?」



语毕,伊藏挺直背脊,竖起小指。他的小指根部有一圈蚯蚓似的凸疤。薮北霎时倒抽一口气,但随即绽开笑容,勾住小指。



「好久没和人打勾勾了。」



「敢违反约定,我会把千根针往你那张憨傻的嘴里塞!」



伊藏哑声的恐吓魄力惊人,连在旁边的我都吓得肩膀一震,伊藏忍不住仰天大笑:「傻瓜,当然是开玩笑的。」笑声持续了好一阵子。



为了写报导,薮北借用二楼的房间。



后来听他描述,摆放一只和室矮书桌的榻榻米房,像极绵贯征四郎的书斋。



伊藏、我、槙乃和栖川留下来,喝着阿靖特别离席冲泡的煎茶,在难以想像格子窗外是漆黑地下的普通和室小憩一番。



就在阿靖匆匆走出房间准备倒茶时,伊藏叫住他。



「靖幸,我不清楚你爸怎么想,但听说你要开书店时,我是真心感到高兴。」



「爷爷,我……」



阿靖在纸门前回头,欲言又止,伊藏接过话:



「我暗暗想着,或许和久兴业能在你这一代变回守护土地的公司,更重要的是……」伊藏将茶杯端在腿上,眯细双眼,像要越过格子窗的另一头。「我很感谢你,让父亲和我这代白白浪费的地下空间化为书库重生。总觉得和久家的血脉,这下全获得报偿。尽管有点郑重其事,但我要说声『谢谢你』。」



伊藏在榻榻米上放下茶杯,双手触地行叩拜礼。雪白的头发依旧茂密,看上去却只是个老人——是个一步步走过自己的时代,中间曾误入歧途仍奋力向前,疲累至极的老人。



扶着榻榻米的手掌虽小,手指一样奋力伸长,因而显得硕大。想必很多时候,他都不得不如此壮大自己与公司吧。



纸门划破宁静大声打开,阿靖走出去。



我急忙弯腰起身,槙乃轻推我的背。



「仓井,阿靖交给你了。」



「好。」



我终于下定决心,追上阿靖。我不会再做错。这次,我要主动接近。



坦白讲,我还没想到要跟他说什么,心里挺怕的。是仿佛留在背上的槙乃掌心柔软的触感,促使我前进。



我一路追着阿靖来到走廊深处的小厨房。古朴的房屋构造,令我直觉联想到「随心所欲」这几个字。我在灯泡微弱的灯光下,看到阿靖缩成一团的背影。



「请不要哭。」



我一搭话,他马上困惑地皱眉,用非常恐怖的表情瞪着我。



「谁在哭啊!」



「不,呃……噢,兔子。」



阿靖起身,我瞥见藏在下面的长型兔笼,里面有只毛茸茸的生物。



「你把兔子一起带来啦。」



「废话,我们是家人。」阿靖说完,再次背对我蹲下,窥看兔笼。「家人很难丢着不管。」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笼中的橘毛兔似乎听见了,垫起后脚站起嗅了嗅。



就在我寻找话题时,阿靖率先开口:



「爷爷那样肯定我……但其实我打算斩断『和久兴业』的招牌和生意。我从念书时就一直在想,要我继承第四代?开什么玩笑!我希望远离『和久』这个名号,远离和久家的人,所以开了『金曜堂』,很过分吧?」



阿靖像是瞧不起自己、自暴自弃,我摇摇头。



「不,一点也不。我常常都是这么想。」



「……对喔,小少爷工读生是第四代候补。」



阿靖沉思片刻,发出「喀喀喀」的笑声。这是比平时无力的恶魔笑声。



「提到家业,我还没理出头绪。但阿靖哥,你已找到『金曜堂』这个答案,而且伊藏先生也为你高兴,这不是很棒吗?你应该以此为荣。老实说,我非常羡慕你,真的。」



「不要随便认同或是原谅。你太嫩了,小少爷工读生。」



「对不起……」



我低下头,阿靖手伸进笼子里,搔着垂耳兔的额头说:



「公爵(Duke)。」



「什么?」



「我在说兔子的名字,公爵。」阿靖不肯看我,机关枪似地继续道:「借用江国香织短篇集《在冰冷的夜晚》(台译:与幸福的约定)中出现的狗的名字。不过,我家的公爵是女生,不错吧?名叫公爵的母兔。」



「呃,是,还不赖。」



我挪挪眼镜僵在原地,阿靖咧嘴一笑,终于肯面向我。



「敢把兔子的名字泄漏给外人知道,我一定揍你。」



「外人是指?」



「『金曜堂』成员以外的所有人啊!知道的只有南和栖川,连兽医那边我都只说是『兔子』。」



只是兔子的名字,为什么需要保密到家?尽管疑惑,听到阿靖把我算进「金曜堂的一员」,我实在太高兴,马上就不在意了。



「我保证不泄漏出去。」



我在嘴上比出拉拉链的动作。



台风过境后,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到教人一时遗忘即将正式到来的梅雨季节。



在「金曜堂」博得野原高中学生好评的乡土史书展愈来愈像一回事,手写立牌上是槙乃使出浑身解数想出的文案:「野原町,曾有河童。」这行字附上栖川手绘的脱力系河童插图,一举引起高中生的注意,当地民间故事社团很早以前自费出版的《野原昔话》因而破例大卖。



自动门打开,穿着鲜艳薄西装的阿靖走进来。「热死了,我实在受够梅雨。」他热到迁怒季节,手不停搧着金色小平头。



一波客人刚走,槙乃利用下班车进站前的空档坐在茶点区休息,挥挥手呼唤:「阿靖。」只见她手中抓着日报。



「薮北先生的报导刊出来了。」



短短一瞬间,阿靖狭窄的额头上似乎出现裂痕。「哦!」他抬头挺胸,加倍跨着外八步走来,从槙乃手中接过《Hot日报》在吧台摊开,探头说:「我瞧瞧。」



我和栖川已听槙乃念过那篇报导,仍凑上去一起重读。



果然,阿靖看到报纸上斗大的标题「大谷吃上刑事告诉」,不禁大叫:



「这不是超级独家吗!」



的确,报导开头暴露了大谷官房长疑似违反《斡旋得利处罚法》,由东京地检署提出刑事告诉的耸动消息。



光是这段高竿的报导就足以扭转乾坤,但文章没立刻结束,像在言明「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报导深入提到大谷议员在家乡小镇不惜一切辟建国道的行为,当中并未涉及非法交易。非但如此,他甚至毫不畏惧意图以不当方式拢络的地方强权,仅使用市民等正当企业团体捐助的合法资金,完成国道开发案的创举。



「我们无法否认他身为政治家的野心。可是,这份野心的背后毫无恶意,是为民着想的野心。」



薮北先写下这段话,接着抛出疑问:「然而,如今大谷议员当上内阁官房长,依然保有当初的正直吗?」经由取材搜罗到的多项决定性证据,证实大谷向大型土木公司收贿的消息。



「我们只能猜想,在他漫长的政治生涯里,遭逢种种利弊得失上的考验。倘若他因而日渐腐败,导致今日的作为,实在教人遗憾。小说家梨木香步所着的《家守绮谭》里,收录短篇故事〈葡萄〉。主角在现世与异世交界的广场,遇人劝诱他吃下葡萄,他没接受,以下引用主角当时的心境:



『阁下所言甚是吸引人。坦白讲,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执意不吃葡萄。仔细想了想,成天无忧无虑似乎不错,但那份优雅终究不符合我的天性。与其坐享其成,我更想刻苦自立抓住理想。这种生活……



我踌躇片刻,话却无法收口。



——无法供养我的精神。



断然说完,四周鸦雀无声。』



在政治家的世界,名声、地位及财富就是葡萄。与民同居的现世,及表面遵守着大义、实则龙蛇杂处的异世交界处,总逃不了葡萄的诱惑。但决意终身为民服务之人,直到最后都不该吃下葡萄,不是吗?期许他继续保有这样的气度与骄傲,会是太过迂腐、天真的想法吗?」



上述文章看起来不像报导,比较接近专栏文本。



「这种文章居然能刊在政治版。」连阿靖也大感讶异。



「薮北先生说是拜台风所赐。关东地区大停电,损失好几份文本档,空出的版面恰恰符合他的交稿字数,逼不得已,报社只好原原本本地采用。」



「真的啊。」



脑中响起薮北的憨笑,我不禁纳闷:这会不会是他向来不着痕迹、懂得谦虚的处世之道?尽管薮北自嘲「窝囊废」,其实是个态度柔软的狠角色吧。



「不管怎样,这篇独家都让薮北先生免除遭到裁员的命运。报导在网络上的反应很好,听说他能从政治线调回生活文化线了。」



「太好了,记者也要适材适用。」



阿靖这番话毫无恶意,我和栖川连连点头。



然后,阿靖狠狠瞪着我,抬起下巴说:



「对了,小少爷工读生,少在这里偷懒!你书柜清完没?不快点整理要怎么随时补充上架?这样下去纸箱根本清不完,懂不懂?」



「对不起,阿靖哥。」



我急忙冲向仓储室,他却喊住我。



「喂,不要叫我『阿靖哥』。」



「咦,为什么?」



我回头一看,阿靖尴尬地扭动脖子,发出劈啪声。



「听起来……很像坏人。」



「才不会。」槙乃插话。「不管是『靖』、『阿靖』或『阿靖哥』,都是很棒的称呼。」



「不对,只有『阿靖哥』的语感怪怪的,听起来好像黑道大哥——」



「你想太多了。」



栖川柔声安抚。阿靖转动内凹的双眼若有所思,看似不服地嘟起嘴,但随着自动门一开,马上表情一亮:「有客人。」



「哦,欢迎。」



「欢迎光临。」



「欢迎。」



「欢迎莅临『金曜堂』!」



接在老板之后,身为店员的我们精神抖擞地齐声打招呼。



注41:明治天皇在位时期,从一八六八年十月二十三日至一九一二年七月三十日结束。



注42:即日本政府官房最高首长。内阁官房则为辅佐内阁总理大臣的行政机关。



注43:藏在人类肛门内的虚构器官,呈球状,类似宝玉。相传河童喜爱搜集尻子玉。



注44:原文简称UMA(Unidentified Mysterious Animal),如尼斯湖水怪、大脚怪等。



注45:梨木香步为擅长儿童文学、乡野奇谈、和风幻想领域的日本小说家、散文家,代表作《家守绮谭》曾推出中译本,获二○○九年开卷好书奖。封面设计一样有毛笔字,但为重新题字。



注46:由学研Plus发行的超自然情报杂志。



注47:日本童书作家、译者中川千寻,于二○○○年出版的绘本。



注48:在《家守绮谭》的设置里,「河童褪皮」是以讹传讹的说法,其实那是河童脱下的外衣,而非不要的皮囊,若是人类随意取走,河童会无法返家。



注49:指无袖摆的和服。



注50:日式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