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胧夜的底层(2 / 2)




如今,此人的姓名是“虚构”的,而我竟然以这种方式与对方见面,这令我很难受。想必坂入先生就是认定我只是个借书聊两句便说拜拜的女孩,才会觉得根本不用解释自己的姓名。没想到我们在咖啡店展开一席长谈,由于该“道别”了,他才临时起意把正确姓氏及真相告诉我。



这一点令我“方寸大乱”。人生在世,就是不断地丢脸。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件事说出来。最后,我还是说了。



“拜托别告诉其它人,我竟然特地跑来说这种事。”



明知小正不会说那种话,我还是特别提醒,这又是一“耻”。



小正笑也不笑地点头同意。



“对了,上次……”



我说。虽然也有转移话题之意,但我的确很想对上次发生的事说句话。



“你们国文专区的平台怪怪的。”



“啥?”



此时,有客人过来结帐,我们的对话被打断了。



我悄然离开收银台。小正说了声“欢迎光临”,一名看似女大生的客人递出一本厚重的书。小正以熟练的手势把书从书盒中抽出一半,并拿掉传票。



所谓的传票是书店陈列的书所夹的细长纸条,上面印有售货卡或集点券。



我记得小学时,看到那上面印有一圆或两圆的标示,被书店店员抽走时总是无法释怀。



现在,我当然知道,那是寄给出版社确认销售数量用的。



客人离开后,我重新打开话匣子。上一次,我把那些书的摆向又调整回来了。



“的确很怪。”小正听了以后,皱着眉走出收银台。



“在这边。”心想应该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不过我还是率先带路。



来到国文专区一看,情况并未跟上次一样,不过一眼就看出蹊跷。



这一次,在书架中央有十几本书都是上下颠倒放置。



15



“哆哆哆,哆哆—哆,哆哆—哆,哆哆——”



小正以美妙的噪子引吭高歌。在黄昏的银座。



今天她休假,我们俩和江美一起去电影院看《风之又三郎》[110],看完以后来到银座。在夕暮的天空下,人潮在大楼之间匆匆流过。



“你的记性真好。”



“拜托,这个旋律又不难。”



江美也以可爱的嗓音跟着哼唱“青色核桃也吹远”。那是当然啰,说到江美,她国、高中都在铜管乐队吹竖笛:我在高中的艺术课选修的是美术,严格说来算是音痴,虽然喜爱听歌,但自己一唱就会走音。



我们在卖文具的伊东屋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下和纸与版画,再度外出。夜色变得更深了。



“好了,去喝酒吧。”



“应该是去吃饭吧?”



“也要吃饭。”



“我可没钱。”



“不去贵的地方啦。”



“没问题吗?”



“你别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我好吗””



小正大步朝人群中走去。



过了红绿灯,漫步在霓虹灯中,转过几个街角,小正快步走下通往地下楼的阶梯。



里面有几个铺有榻榻米宛如浮岛的包厢,店员穿梭其间、忙着接受点菜和送菜。暗色墙面上装饰着风筝与浮世绘,四处的陈列架上摆放着所谓民俗风格的陶器及装饰品。



小正在空着的“浮岛”坐下,我朝店内深处觑了一眼,然后面向入口而坐,江美坐我对面,形成一对二的态势。



“这里很便宜喔,虽然东西不好吃。”



小正说道。劈头就很扫兴但我还是努力浏览菜单,这时店员进来了,江美满脸幸福地说:“先来杯啤酒。”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点了一份炸豆腐。



“这个选择相当明智。”店员离开后,小正评论道。



“这里的生鱼片不能吃。”她摇摇手。江美笑了。



“那也太糟了吧。被小正这么说。”



小正生于神奈川县,住在离三浦半岛不远、靠近伊豆半岛的海边城市,家里经营日式小餐馆,嘴巴养得特别刁钻。



记得有一次聊食物,谈到寿司这个话题,问到了“爱吃哪种寿司”,我想了半天,回答小鰶鱼,江美的答案是甜虾,小正连想都不想便回答:缟鲹[111]!



“那个答案非常内行。哪像我,根本没有吃过缟鲹。”



“因为你住的地方不靠海?”小正问道。



“不,说到寿司,我都是直接点一份上等寿司或普通寿司之类的套餐。”我一边说着,一边倚向身后低矮的扶手,“小正不一样。”



“因为我是独生女,每逢寒暑假,店里公休时,老爹常带我上东京。有时候看电影,有时候去儿童乐园玩,午餐通常都吃寿司。”



“噢?那也是一种教育耶。先从认识鱼类学起。”



“倒没这回事。”



“你们当地的寿司店也供应缟鲹吗?”



“不,寿司店很少卖缟鲹。我们多半是自己吃,不卖客人。”



“为什么?”



“因为一到鱼市,眼前就放着新鲜的上等缟鲹。”



“啊,原来如此。”



我再度从食物中发现环境的差异。



江美问:“小正像爸爸吗?”



“长相吗?”



“长相。”



“严格说来应该是吧。”



“可是,小正还特别反问‘长相吗’,是因为性格截然不同吗?”



啤酒与小菜一起送来了。我们一同举杯,边吃边继续对话。



“脾气也很像吧。只是,我老爹少根筋。”



“噢?”



“对呀,这次,不是要改税制吗?之前他买了新的电视机,说是要赶在改制以前。明明改制后物价下跌,电视机只会变得更便宜。我忍不住怀疑他这个生意人到底是怎么当的。”



“不只是怀疑吧。以小正的作风,应该会直接讲吧。”



“当然讲了,还把他讲得体无完肤。”



小正愉快地喝光了啤酒。



“下个月开始涨价了吧:”



“不,我老爹说不涨。”



“有骨气。”



“不是不是,他纯粹是怕麻烦。”



“你们现在还会一起吃饭?”



“如果他约,我就会去。反正可以省下一顿饭钱,而且他都会带我去我吃不起的地方。”



“原来如此。”



我停下筷子,插嘴说:“小正如果晚归,他会担心吗?”



“会呀。唉,那倒是无所谓啦,问题是如果听到电话是男人打来的,他就疑神疑鬼,很伤脑筋。”



“‘老爸爱瞎操心’[112]嘛!”



我吃吃窃笑,不知为何一笑就停不下来。



“怪胎。”



小正耸耸肩,江美说:“神奈川听起来有一种很棒的感觉耶。县内有横滨,有镰仓……”



此时,我脑中闪过一个联想,连忙憋住好不容易平息的笑声说:“神奈川、镰仓、鸽子饼干[113]。”



“什么啊!”



“我是说,小正,《风之鸽三郎》。”



“什么?”



被她逼问,我又重述一次。小正交抱双臂。



“嗯……,还不坏啦。虽然无法明确指出到底有什么问题,但你果真很笨拙耶。”



16



于是,话题又扯到了电影《风之又三郎》。



我们纷纷觉得戏里那群男孩个个表现生动,大致满意,但是女生变成了主角,这一点让我们很不满。



我说:“拍成男生与女生的故事以后,好像变得很有现代感,我不喜欢。”



“对呀!”江美这样附议后,又想了一下,“不过……,或许是因为我们看过原作,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吧。拍成电影其实是另一回事,我记得小时候,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看了那部片子,好像还挺入迷的。”



“那要看你们喜不喜欢又三郎那一型的男生吧。”



听到小正的话,我意外地咦了一声。



“对呀,那又不是铅字。拍成影像以后,想象力自然受到限制。所以,会不会入迷,确实要看又三郎。”



被她这么一说,我只能老实点头认同。



“比方说,如果描写一个绝世美女,看小说还能让大众接受,拍成电影恐怕就难了,因为有各式各样的人会看。说穿了还是个人喜好问题。”



“话虽如此,”江美一边戳着鱼子海带卷,视线迂回地瞥向我身后的店内深处。“那边那个人怎么样?不管叫谁来看,应该都挑不出毛病吧。”



“哪个?”



她们俩当然是压低音量交谈。



“在小鸟摆饰前,不是坐着一对情侣吗?穿黄绿色短披风的那个。”



“喔,那个长头发的……”



“是‘美女’吧。”



小正老实地点点头。



“您说的是。”



“不过,完美到那种地步反而令人觉得难以亲近耶。与其说漂亮,不如说是美得犀利,好像手一摸就会被割到。”



“那样盯着人家,太没礼貌了。”我出言劝阻。



“是是是。”



“对了,也说给江美听听看好了。”



被点到名的她,无辜地歪起脑袋。我把神田的“书本颠倒放事件”告诉她。



“应该不是店里的人做的吧。”



“当然。不是我干的,其它人也不可能这么做。”



小正保证。



“那就是客人啰。”



“我想也是,问题就出在于动机。”



“这个嘛,或许是对那家书店不满吧。”



“或是对收银台小姐不……”



我说到一半,小正就踹我一脚。



“很痛耶。”



“你不坐我隔壁真可惜。”



“腿真长。”



“羡慕吧。”



“哼!”



此时,江美像要制止我们似地竖起手指,说:“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是对国文书籍不满。”



“换言之?”我反问。



“现在不是三月吗?也许是被当掉的学生,来到国文专区一肚子火……”



“你真的这么觉得?”



江美嫣然一笑,“不觉得。”



我伤脑筋地抓抓头,小正宣告放弃。



“到头来只是一场恶作剧,就算猜想什么动机也没用。”



“可是隔了几天又出现同样的行为耶。真的毫无企图吗?”



“所以说啰,干那种事的家伙有毛病。”



这时,江美再次竖指。“喂喂喂,那该不会是什么暗号吧。”



“阁下的意思是?”



“事先约好了,如果倒放几本书,就代表什么意义。”



“然后对方再专程跑到书店看暗号?”



“嗯!”小正蹙眉。



“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国际间谍集团!”



我一边叹气一边说:“你真的这么……”



“不觉得。”



“算了算了。”



小正不耐烦地在面前猛摇双手。



“啊!”江美好像忘了本来想说什么,以天真的语气提起另一件事。



“‘美女’要走了耶……”



她们俩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瞟,我也斜眼一觑。



起身离席的“美女”,一袭及肩长发飘逸如梦,两道形状姣好的眉毛底下,是一双美得令人惊艳的翦水秋瞳。



原则上,我从不认为上了妆的女人美丽,但我很清楚凡事皆有例外。江美说的没错,世上的确有“挑不出毛病的人”。



她的男伴走在前头。一身灰色西装,身材修长,深邃立体的五官,一看就是那种干练的人,左手插在长裤口袋里走来的架势稍嫌做作。



惊鸿一瞥后,我立刻将视线转回桌上。



我坐的位置在“浮岛”的角落,看得到灰西装经过后面,走向收银台,接着有一股闪亮的气息流经我身后。



“美女”一边走过,一边轻轻拍了我的脑袋两下。



小正与江美如同等待喂食的幼鸟般张大了嘴。过了一会儿,两人一边目送黄绿色短披风的背影,异口同声地问我:“怎么回事?”



打从走进店里的那一瞬间便已察觉的我,处变不惊地说:“我姐啦——”



17



翌日,我再度前往神田,是因为收到了加茂老师的明信片。



明信片的内容是某位他曾经教过的陶艺家即将在神田的画廊开个展。我还拿过那位陶艺家做的咖啡杯,算是有缘。



我从平常走的靖国大道书店街穿越斑马线,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图找到画廊。



雅致的展示橱窗内,展示着宛如现代画般用色大胆的彩绘大盘。门是开着,不过这种地方不同于书店,我不太习惯,进去时有点胆怯。一名女子躬身相迎。



里面很明亮,空间虽不如美术馆那么宽敞,不过室内被充分运用,从大陶壶到小酒杯都恰如其分地安置在各处。



个展也是展售会。某些酒杯和咖啡杯,像叽叽喳喳的小朋友放在入口处的平台上,标示着连我也付得起的价钱。



在同一座平台上,还放着写有作者简历的象牙白小纸片。我拿了一张,继续往里面走去。



从叶形碟到手钵、茶杯,顺着陈列的陶器逐一看去,自然产生节奏起伏的调性,彷佛轻快的音乐自某处传来。



我在茶杯前站定。六个茶杯各有特色,右前方那一个很吸引我。



造型简单扑素,没有迂回诡奇之处,是一个自底部隐约浮现温暖米白色的茶杯。杯体上流动着一抹微云,看起来几乎是白色,定睛注视久了却感到从里面透出红色。不,不只是红,其实是五彩流云。



乍看之下还看不出来,但是我渐渐发觉,就连溪流的绿与蒲公英的黄似乎都蕴藏其中:



我在那里流连许久,之后绕行会场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我想要这个美丽的小东西。我把皮包从肩头卸下放在脚边,很没规矩地膝盖一弯就地一蹲,盯着那只与视线等高的茶杯,看着一旁的卡片。上面扼要地注明了“白釉红茶碗”,没有标示假名拼音,所以我不确定该怎么发音。到底是按照音读念成“hakuyukou”,还是音读与训读夹杂。



但是光看这五个字,彷佛可以想见这茶杯的风姿。



我曾经看过能剧服装的图样集。在色彩丰富的照片旁,有各种多采多姿的服装名称。



“金红片身双色诗歌纹样厚板”[114],或“红白薄浅葱段秋草纹样缝箔”[115],以及“绀底敷瓦桐唐草纹样侧次”[116]等等。光是轻轻念出,心情便为之雀跃。



相对于一连串绚烂华丽的名词,这个茶杯的简单名称倒也别具风味。



我起身看标价,顶端处贴了约有小指甲尖那么大的圆形贴纸,是一颗红色圆点,表示“已售出”。



只见四个“0”并列,万的单位被挡住了,就贴纸底下略微露出的部分来推测,那个数字应该是“3”或“8”。八万我付不起,但如果是三万,不用抱着从霞之关大楼纵身跳下的必死决心也买得起。只是,付了那笔钱以后,恐怕好一阵子都得缩衣节食吧。



(我如果去打工也买得起……)大发豪语后才想起“已经卖掉了”,于是回到原点,顿时泄了气。



在现实生活中,我或许没有砸下三张万圆大钞的气魄,只有到了那个节骨眼才分晓。不过,说不定我会毅然决然地说声“把这个包起来”。可惜那个可能性已被剥夺了。



就在我又想蹲下时,背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18



我买了一只八百圆的咖啡杯,和圆紫大师一起离开。



身为真打[117]的他,穿着针织衫搭配可可色的开襟外套。



“怎么感觉你好像很烦躁。”



他用我听惯的语气说道。或许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面,我好像也这么觉得。于是,我把茶杯收进皮包里,看着圆紫大师。



“您也收到老师寄的明信片。”



“对,正好今天……”圆紫大师看着手表回答。“六点以前,我闲着没事。”



接下来,大师有三个小时的空档。



我们就这样朝着靖国大道迈步走去。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自从去年年底二十五日我的生日以后,这是我们第一次碰面。



圆紫大师边走边说:“你的头发留长了。”被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如小鹿乱撞。



“是。”我用右手轻按头发,一边微笑。本来剪得太短,所以现在也没多长。我想,到了夏天应该可以留到像小正一样的及肩长度。



“您还记得那位高冈小姐吗?”



我从头发联想到小正,脱口说出她的名字。当然,接着打算请教“书本颠倒放事件”。



“记得,高冈正子小姐,是个很有特色的人。”



圆紫大师曾经在藏王跟她一起走过一段路,也交谈过。(详情请参闻《空中飞马》的《胡桃中的小鸟》)



“对,可是,”我眼前浮现小正大骂“你这大嘴巴”的嘴脸,一边感到好笑一边暗想应该先闲聊几句,于是行云流水地继续说:“……说她古怪还真古怪。”



“噢?”



“她不肯把星座告诉我。我是指处女座或双子座的那种,很无聊吧!”



圆紫大师打趣地摸着脸。



“你们同年吗?”



“您也这么想对吧。第一个反应就是怀疑她跟我不同年所以不肯透露,可惜不是耶。我们聊过二十岁成年礼的话题,所以我知道她跟我同年”



圆紫大师的表情益发觉得有趣。我说:“她这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圆紫大师愉快地缓缓说道:“让我来猜猜她的星座吧。”



“咦?”我驻足反问,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19



一辆白色高背车从后面驶来,车上堆满了书。



我们紧贴着大楼的茶褐色磁砖壁面,躲开车子,手轻触着墙壁,感觉很温暖,我们俩好像并肩罚站的学生。



“让我来猜猜高冈小姐的星座吧。”



圆紫大师维持那个姿势又说了一遍,脸上依然笑咪咪的。



“可是,那种事……”



怎么可能猜得到……,我把下半句吞回口中,然后抱着“好,我倒要听听看”这种充满了不信与好奇的语气说:“……那就麻烦您了。”



圆紫大师发话:“星座的算法,是从某月横跨到下个月吧。”



“对。”



车子已远去,我俩却还维持那个姿势站在那里。



“首先,你是什么星座。”



“我吗?”



出乎意料的开场白。如果只是生日,圆紫大师早就知道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是魔羯座。”



圆紫大师用慢条斯理的语气说:“那么,高冈小姐八成也一样,应该是魔羯座。”



稀松平常的说法令我张口结舌,接着自然提出了疑问。



“为什么?”



“不过,这只是推论喔,我也顺便猜猜她的生日吧。”



“唔。”我已毫无招架之力。



“最可能的,就是一月的一、二、三日,最迟也不会超过七日。”



圆紫大师莞尔一笑地看着我。



“如果是一月一日就很完美了。你不觉得吗?”



我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高冈正子!”



“对,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吧?”



“‘Shou’子的确是个罕见的念法。”



“正月(Shougatsu)出生的小孩,取这个名字也不足为奇。一年之始就是正月·,由此得名。我想高冈小姐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取得很大器,而且蕴藏着十二万分的关爱与祝福。不过,想必也有人一听说是正月生的孩子,就算没有恶意也会反射地用‘恭喜发财!早生贵子’云云来调侃,恐怕也有人这么取笑过她。所以当别人问起她的生日时,就算她习惯性地回答‘不告诉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渐渐觉得或许如此吧。



在银座,小正曾经聊到她父亲。当时,我脑海中浮现的那对父女,与连系他们俩的这个名字实在很相配。



不过,话说回来,圆紫大师再度让我大开眼界。对于他精准地锁定光圈,让混沌不明的事物无所遁形的高明手法,我只能叹服不已。



说到姓名,我想起最近才发生的一件印象深刻的事。



在得知“AN-DOU先生”不是本名,再听到对方提出“爱吃甜食”这个条件时,我已猜到答案。不过,我无法从“不肯透露星座”猜出“正子”背后的“正月”。



我倾头纳闷。(圆紫大师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



20



我们走到路上。



“好了,现在要干什么?”



圆紫大师问道。我拥有他的“三个小时”。



“这个嘛……,如果不介意,去一下书店好吗?”



我们正在神田,所以这个提议很自然。不过,我的话语中隐约流露出恶作剧的味道。圆紫大师说:“有目的是吧!”



我点点头,“对,刚才提到的高冈小姐就在附近书店打工。”



“换句话说,可以再见到她。”



“对。”



“咦,还有其它下文。”



“是的。另有下文。不过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说着,我以眼神示意斜对面的那栋蓝绿色大楼,圆紫大师也朝那边看去。那是小正打工的书店大楼。



号志灯变换,过马路的人群匆忙地动了起来。



我在路上说出原委。



我们走进大楼,搭电梯时,我的引导之神似乎在思索某件事:



站在那个“奇妙书区”前面,我性急地视线一扫,便说:“今天好像没什么不对劲。”



不过,圆紫大师望着成排的书背说,“那可不见得。”



然后,他朝书架下方的五、六本丛书伸手,抽出一本书,不知道在检查汁么。接着,他的手又伸向书架中段的书。我虽未仔细阅读,但也随手翻过一、两本,那是目前出版的中世文学研究丛书。



那本书的大小为25开(14cm*21cm),装在一个毫无装饰、仅有文字标示的纸盒里。圆紫大师把书翻过来,打量书背上的颜色。由于隔着一层蜡纸,所以看不清楚,应该是海军蓝或铁灰吧,整体设计非常低调朴实。换言之,是那种典型的学术书籍,书背上的文字按照惯例是烫金字。



圆紫大师针对那个检查了一下,又逐一放回书架。



最后,他拿起一本最新出版的书,望著书背,接着抽出书本,翻到最后面的版权页,并检视夹在里面的传票。



然后,他皱起眉头。



“有什么不对吗?”我忍不住问道。



圆紫大师把原本想放回去的那本书的传票视若珍宝地缓缓地抽起,再默默地出示上面的文字。



销售传票《中世歌谣的方法》6500圆



毫无异样,与书盒上以明体大字写的书名一样当然,标价也一样:“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圆紫大师灵巧地把传票夹回去,把书塞回盒中,这次把书背对着我。然后,以手指按着略微鼓起的蜡纸最顶端,静静地往下滑。



烫金的第一个字,恍如在雾中呈现。







我赫然一惊地凝目细看。文字随着手指的滑动逐一显现,又逐一沉入白雾中。



町时代小说之研究



“室町时代小说之研究!”我不由得惊叫。



“啊,原来是这么简单的把戏。”



21



不管怎么说,书盒与里面的书不一样,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接过那本书,走到收银台交给小正。我觉得这次是凭本事解谜,所以心情很愉快。



小正调侃我,“鬼头鬼脑地笑什么,很可疑喔!”



我打算和圆紫大师道别后再向小正慢慢解释,于是跟她约好一起吃晚饭。大师还在电梯前等着。



然后,我们走进大楼旁边的巷子,又走了一小段路,进入第一家可以喝茶的餐厅。



店内的空间纵长且深,没什么客人上门我们在窗边的空桌位坐下。阵阵咖哩香味剌激着鼻腔,邻座有客人正在享用。



店里播放着音量适中的拉丁音乐,桌上有假玫瑰摆饰,褪色的布制花瓣,在大窗射入的阳光下隐约浮着微尘,感觉上很适合春日的午后时光。



“欢迎光临!”



柠檬黄的桌上放着水杯。我虽非受颜色蛊惑,却点了柠檬茶和起司蛋糕套餐。



“春天的脚步近了。”



圆紫大师望着紧靠窗外的灌木丛,如此说道。那种绿意鲜活柔和,如果放上小瓢虫一定相映成趣。



“的确。”



前面的旧书店有两、三个人正在浏览百圆文库本,这是神田午后常见的平静光景。



我蓦然想起一件事。



“上次的电视节目我看了。”圆紫大师莞尔一笑。



“《山崎屋》是吧!”



“对啊!”



“那是我很喜欢的段子。”



“我也爱上了。”



“真是感谢。”



“出场人物个个讨喜,还有装疯卖傻的结局,与那个世界配台得天衣无缝。”



“那种说法现在已经没人用了……”



“您是说《三分与新造》吧。”



“对,所以旁边还有专人解说。”



“像那种结尾,好像有个专用说法。”



“设计性结局。”



下午茶套餐和圆紫大师点的热可可送来了。



“可能有些结局不符合时代潮流需要更改,不过就是因为与时代不符才别具价值。”



我一边说道,一边看着红茶表面。黄昏以前的春光从窗口照了进来,热茶的白色热气宛如水面氤氲的雾霭。



“啊,对了。”



“什么事。”



“我有个请求。”我把录音带“圆紫独演会”一事告诉了他。



“送你一套吧。”



我慌忙摇摇手,说:“不不不,我自己买我自己买,请让我买!”



我从中学时期就开始喜欢圆紫大师的表演。因为喜欢所以要买。



“所以……,请帮我签名。”



“怎么,我也成了偶像明星吗?”



“不,我可不会跟偶像要签名。”



“那我该高兴吗?”



“请高兴一下。”说完,我轻轻用指尖敲敲嘴,“我今天老是在说‘请’耶!”



圆紫大师莞尔一笑。



“没办法。我不爱写字,那就送你一张签名板吧。”



“哇!”我在胸前双手合十,欣喜万分。



圆紫大师端起和他外套同色的热可可啜饮。我们聊了一下大学之类的琐事,不过我还是很想谈谈那件事。



“那个……,到头来还是为了鱼目混珠吧!”



我将左右手交叉,比出一个替换的手势。



“你是指书吗?”



“对,为了以便宜的价钱买书吧?”



“你的意思是?”



被这么一反问,我莫名地有点心慌。



“我是说,如果这么做毫无理由,也就是说,如果是个‘什么都想颠倒’的精神病患,应该只会调换书盒与书本。连传票都特地换过,此举显然是针对收银台。”



圆紫大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我想应该是。”



“价钱标示在书盒上。但如果拿去收银台结帐,店员通常会抽出传票报价,因为书盒上贴标价的位置因书而异。总之,书盒与传票上的价钱是一样的,不管遇到哪种情况,对方都能以《室町小说》的价钱买到《中世歌谣》。”



“的确,被更换的书只剩下一本,这表示另一本被买走了。”



“看吧!如此说来,比起凑巧被别人买走的可能性——而且是在没有仔细确认的情下,那本书被掉包的人买走比较合理。”



“的确。”



得到了大师的附和,我有一种立场和去年“颠倒”的快感。



“像那种封面设计朴素的书,外面又裹了一层蜡纸,书背上的字根本看不清楚,轻易就能骗过收银台,就算被发现,也会以‘某人随手翻阅后放错盒子’为由否认到底吧。”



“所以,那是为了贪便宜啰?”



被他再度这么一问,我开始不安了。然而,一只脚已经跨到了船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



“对,《中世歌谣》是最新出版的新书,所以价钱应该调涨过吧。”



“可是,”圆紫大师语带沉思地说:“平台与书架上的书被倒过来放,又是为了什么?”



“那应该是心理准备吧!”



“你是说预先演习吗?”冒出一个古老严肃的字眼。



“对!”



“但是,如果目的要骗过收银台,应该会尽量避免引起注意。如同走私者经过海关时,总会佯装若无其事,避免视线接触,巴不得顺利通关。这样的‘嫌犯’居然还特地强调‘颠倒’,就心理上来说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顿时哑然。圆紫大师乘胜追击。



“还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就算涨价了,同样的丛书厚度相同,价钱真有差那么多吗?”



这一击够狠。不过,我好歹也上过圆紫大师一年的逻辑学实地教育。我一边戳弄剩下的蛋糕拖延时间,一边做好迎击的准备。



“话是这样说,但就算只是涨个一百圆……,不,十圆吧,万一哪天非买那本书怎么办?而且,偏巧当天身上只带了涨价前的金额。”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相当完美”,还得意地喝了一口茶,又说:“对吧,现实活中就是有这种偶然。于是,这时候一定很不甘心,只好采取非常手段。”



没想到,圆紫大师听了竟然摇摇头。



“不通,不通。”我噘起嘴。



“为什么?”



“你刚才说书被倒过来放,是事前的‘准备’。现在居然又说‘凑巧那天非买不可’,这岂不是完全不通。”



“啊!”我一时大意,当下很泄气。



“况且,”圆紫大师继续说,“我看过那本书的版权页。你知道吗?《室町时代小说之研究》的定价同样是六千五百圆。”



22



自以为行遍天涯海角却发现仍在如来佛的掌心里,孙悟空首先的感受不是惶恐而是被骗的懊恼吧。至少,此时的我就是这样。



“太过分了吧!·那样,我岂不是个大傻瓜。”



“对不起!”圆紫大师乖乖低头致歉。



“您为何不早说。”我虽然有点恼羞成怒,还是察觉这有点不像他的作风,于是如此问道。



“没有啦,当初听说书本被倒过来放的时候,我已经想到解答了。看到那本书,我更加确信自己没猜错。然后……,我觉得那很可怕。”



我的不满如同日蚀呑噬影子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悚然一惊:圆紫大师继续说:“因此,我想先听听看你的想法,了解一下还有什么其它解释。”



“可惜……,我的意见毫无参考价值。”



“不,没那回事。对于关键处,我跟你的想法一样。”



“关键?”



“对,也就是‘设计性结局’。”



“设计性结局?”我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把书盒掉包并不是因为其中一本书比较贵。价钱都一样。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嫌犯只想买装在《室町小说》书盒里的《中世歌谣》。”



“可是,……那样毫无意义。”



“所以,问题在于为何要‘设计’。”



“咦?”



“我是指书被放反或上下颠倒的行为,不太可能是偶然:正如你所言,推断这是同一个人做的比较合理。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如果目的是为了贪便宜,事先让店员注意到这种恶作剧也未免太奇怪了,反而应该尽量掩饰。”



“是!”



“如此一来,我们的推理也应该倒过来。目的是‘买书’的‘相反’。”



我愕然地张大了嘴。



“如果只看书盒却买错了书,可以做一件事。那是什么?”



我恍然大悟:“返书!”



“没错。可以对店员这么说‘我只看外盒就买了,没想到里面装的书不对’。”



我像个演员,开始替他接话。结果——



“店员一定会认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因为最近常有恶作剧’。换言之,‘事先设计’是为了日后返书所做的心理伏笔。”



圆紫大师缓缓地点头:“对,只要这么说‘当时因为急用,发现买错以后已经另外买新的应急’,店员反而会低头致歉,然后退钱。”



“六千五百圆:对学生来说是一笔巨款。”



“就算不是学生,这笔数目也不小。这种书的销路有限,再加上这家出版社规模并不大,所定的价钱也让消费者出不了手。可是,若只是偷走昂贵的书——或许我不该说这种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问题是,这种事先设计的犯罪手法,该怎么说呢?毫无出奇之处。这表示犯人是个一丝不苟的小偷,是个只偷内容,再以书本这种‘形式’归还的窃贼。”



这种解释很奇特。小正当天随口说的“有病”这个字眼浮现我的脑海里。



“如此一来,与其说此人有良心,不如说是……不正常吧。”



“对,就是那种异常令我害怕。说不定此人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偷窃行为。的确,把书拿走时,他付了钱。到书店返钱时,再把书归还。就算被盘问,恐怕也会打从心底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答‘我又没有偷任何东西’。甚至还会抱着傲慢的价值观认定‘这本书根本不值得我花这么多钱买’。”圆紫大师盯着白色杯底残留的可可汁液,露出有点疲惫的表情,继续说:“心理学上有个术语叫做‘合理化’。”



说到心理学,我在通识课学过一点皮毛。



“就像伊索寓言的狐狸说‘那葡萄是酸的’吧。”



“没错。既然再怎么跳都构不到葡萄,只好这么想‘那是酸的’,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



人的确会产生这种心理。如果事实真如我所猜想的,想必此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窃贼。他认为‘坏’的行为,绝对无法直接做出来。可是,如果真的很想做,他会以‘这不是偷窃,我只是借用一下需要的书’的方式,找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借口。如此一来,前一秒跨不过去的障碍,便可以轻易越过了。”



我可以想见对方的模样,一定是一个主观意识很强、头脑聪明,又极为神经质且情绪不稳的人。



圆紫大师说:“如果是这种个性,透过自我合理化,即便是再病态的事他也能坦然执行。想到这一点,我就很害怕。”



然后他陷入沉默。



店门开启,一名看似学生的胖男生走了进来,喳喳呼呼地向女店员搭讪。女孩开怀大笑,站在柜台内边说边笑,将刀叉拭净后归位,只听见铿铿锵锵的金属撞击声。



圆紫大师瞥向阳光逐渐消失的窗外,看着上方搭起的橘色遮阳篷,冷不防说:“……站收银台的是高冈小姐吧。”



“啊,对。”



“本来应该跟她打声招呼。可是,我故意不过去。”



圆紫大师没去收银台,径自站在电梯前等我,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然而,现在仔细想一想,他与小正(虽说只相处过几个小时)重逢却佯装不熟,的确不像他的作风。



“故意……”我如鹦鹉学舌般重复着,一边估量着这句话的意思。



“懂吗?”



“懂。之前也破解过谜团的圆紫大师,如果来到那层楼,高冈小姐一定会问起书本‘颠倒’的原因。可是,您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她。”



“是的。我的想法纯属推测。书本被颠倒放置,也许只是恶作剧。与那个恶作剧无关的某人走到那一区买书,拿起那套丛书里的两本书,一边考虑‘该买哪一本’,一边抽出传票,放回去时不巧放反了。更不巧的是,连书盒也放错了,最后买走了其中一本。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



这个说法就这起“事件”来说,也许是更符合常识的解释。但是,圆紫大师想必不是真的这么想。因为那样太不自然了,而且发生的时间、地点与“颠倒”的恶作剧相同。



现在,较合乎常理的说法,就像眼前的假玫瑰般黯然褪色。



“不管怎么样,那个买书人来返书的机率应该很高。我不能让收银台的人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在薄暮的笼罩下,我目送走向地铁车站的圆紫大师离去。



然后,我正想走向蓝绿色大楼的“那一层”,却像被线拉扯般在人行道上驻足。双脚的影子映现在柏油路上,已泛灰模糊。



我发现自己可能与“那个人”搭乘同一部电梯。



想象中的“那个人”脸上没有表情,脸孔就像雪白的能剧面具,甚至不知“那人”是男是女。



万一每层楼都有两、三个人出去,方形铁箱中最后只剩下我和“那人”独处怎么办?在不停上升的密室中,万一“那人”取出《中世歌谣》,低声演练起返书时的台词怎么办?我彷佛可以看到那蠕动的白色嘴唇。



很窝囊地,光是这样就令我失去再度搭乘电梯的勇气。



23



早早入夜的神田街上,大型书店的打烊时间更早。我漫步闲逛旧书店,在约定时间与小正在大楼前碰面。



我们沿着骏河台往主妇之友出版社那端上坡,在途中的餐厅解决一顿略迟的晚餐。



小正点了“巨无霸炸猪排与可乐饼套餐”,八百圆。我寒酸地点了“汉堡套餐”,六百圆。



“我们俩的胃容量是八比六耶。”我这么一说,小正哼哼地冷笑。



“这就是劳工与米虫的差别。”小正狼呑虎咽。



“我吃啰。”



我们共餐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生菜色拉里面有蕃茄,小正连我的蕃茄也吃。



“请便。”



“要听听小子我的梦想吗?”



一边说着,一身牛仔装的小正,以那略带异国情调的双眼看着我。



“好啊。”



“我跟你打赌,如果我赢了,赌的是蕃茄,我会逼你吃到撑。”



“好可怕好可怕。”



小正毫不扭捏地把红蕃茄扔进嘴里,咧嘴一笑。



“挑食不好喔。”



这时候就会发现人情的温暖,人心是美好的。然而,世上若有千百种人,便有亿兆……,不,无限多种人心。



有外显的想法也有隐藏在内心的想法,还有难以想象的心思吧。对于他人,甚至对自己来说,都无法捉摸。——就像我为“豆沙甜甜圈学长”动摇的心、直到脑袋被打才肯承认胞姐在场的心。



步出餐厅,我们一路走到御茶水车站。小正在这里搭JR。



“你呢?”



我回答:“我要走到秋叶原。”



我有月票,可从那里搭乘地铁日比谷线,当然也可以和小正一起坐到秋叶原再转乘,不过穷学生连一百二十圆也要省。



小正二话不说便转身,她想陪我走。



我们走到上班族来来往往的御茶水桥,不约而同地驻足。



小正扶着栏杆,瞥向眼底流经的神田川岸边。



“那,是樱花喔。”她指着已化为暗影的树丛。



“嗯……”



“马上会开花,然后满天都是缤纷飞舞的落樱。”



“你看过?”



“去年。”小正转过头,又说:“毫无理由的,突然很想从桥上往下看,于是在对面的栏杆探出身子。”



“那样好像要投水自杀。”



“结果,水面上漂着一大堆白点。起先,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因为桥距离水面相当高。”



“嗯。”



“脑海中逐渐浮现——是、樱、花。接着,我又跑来这一头,就这么望着那边的樱花没完没了地飘落。”



我把皮包放在脚边,凝视着神田川阴暗的水面。



最后,传来隆隆作响的声音,河面上映现从彼端滑进车站、宛如玩具的丸之内线红色电车。电车上方是灰色拱形的圣桥,只看到过桥行人小小的上半身,彷佛一幅水墨画。彼端有秋叶原电器街的热闹霓虹城楼,红、白光上下交错、忽明忽灭,巨大的黄色三角明灭不定,融入漆黑的夜色中,染成了浅樱色。



我抬起视线,一边扭身,抵着栏杆仰望天空。



唯有皮鞋和高跟鞋踩过桥面的足音、对话及笑声从我面前经过,众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了。



“怎么了?”小正悄然问道。



“看。”我举起右手,指向空中的某一点,“胧月——”